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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3:43 作者: 亦舒
    英連忙問:「你們那裡可有一位王老太?」

    對方十分緊張:「你是誰,我婆婆怎麼了?」

    女警停下車,接過電話:「我是警察,婆婆在我車裡,你們家的地址是——呵,原來是公爵夫人路,立刻來。」

    若不是打通電話,怕找到明朝還無頭緒。

    警車立刻駛往公爵夫人路。

    一車人都鬆口氣。

    王老太一直說:「謝謝你們,謝謝你們。」

    公爵夫人路比較遠,可是也片刻就到。

    已經有人在門口等,一見警車,奔出來迎接。

    那是一個中年太太,忍不住放聲大哭。

    身邊是她的子女,不住勸慰。

    王老太下車來,被她女兒扶進屋裡。

    那一對年輕男女不住鞠躬道謝。

    「請進來喝杯茶。」

    女警很高興完成任務,擺擺手,駛走警車。

    英謙遜:「舉手之勞,何足掛齒。」

    那年輕男子說:「我叫劉惠言,這是我妹妹惠心。」

    英與唐君佑也介紹自己。

    「今天認識好幾個朋友,真要多謝王老太。」

    他們交換了電郵及地址。

    「婆婆一失蹤我們就四處找,後來才醒起應該有人在家等電話,我一進屋就聽見吳小姐聲音。」

    他們都以為英姓吳,這兩個字對外國人來說同音。

    英也不再解釋,禮貌地道別。

    劉太太出來送客。

    英問:「婆婆好嗎?」

    劉太太又流淚,「睡了,像個小孩似的,老人既可惱又可憐。」

    惠言和惠心連忙去安慰母親。

    劉太太卻說:「惠言,你送兩位人客下山。」

    惠言立刻取過鑰匙,「知道。」

    英說:「我的車在市中心圖書館附近,送我到那裡即可。」

    唐君佑也說:「我們在圖書館還有點事。」

    劉惠言說:「開頭,我以為你們是兄妹。」

    英笑了,「不,不。」

    劉惠言也笑,「接著,又覺得你倆是同學。」

    唐君佑不出聲,這分明是試探他與英的關係。

    這劉惠言不懷好意。

    唐君佑認為是他先看見英,頓覺不妥。

    只聽得英說:「我們也是剛認識。」

    車子駛到市中心,唐君佑說:「在這裡下車好了。」

    他替英開車門。

    看著假想敵走了,唐君佑鬆口氣,「英,去喝杯咖啡好嗎?」

    英想一想,微笑,「為什麼不。」

    唐君佑大喜。

    他第一眼看見她就喜歡:全神貫注蹲在老人膝前溫言勸慰,大眼睛充滿同情,這樣純真女孩已不多見,許多女同學注視一輛歐洲跑車及它的司機時更為專情。

    老人與幼兒?算了吧。

    他也喜歡她樸素的白襯衫與卡其褲。

    他們挑一張露台桌子。

    街角有藝人用小提琴伴奏賣唱。

    那是一首多年前的西班牙流行曲:「吻我,多多吻我,永遠愛我,永遠做我的愛人……」

    藝人唱得熱情洋溢,唐君佑忽然感動,掏出零錢丟在琴盒裡。

    英微微笑,她照例沉默。

    是春季,咖啡座露台的紫藤花直探到他們臉前,年輕男女雙雙對對路過,又在他們鄰座調笑。

    那藝人奏起另一首歌:「愛在空氣中……」

    唐君佑忽然說:「你等一等。」

    他走到隔壁小店去買了一隻紙盒照相機。

    「可以嗎?」他舉起相機。

    英又笑,「為什麼不。」

    唐君佑把握時機,替英拍攝照片,又請侍者幫他倆一起合照。

    年輕人似有種感覺,知道今日會是很重要的一天。

    「告訴我關於你的事。」

    英詫異,「都講了,學生,姓安德信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但,你是華裔。」

    英不願多說。

    唐君佑立刻識趣,「我家是新移民,抵-不到十年,父母退休前在大學教書,他們此刻在新英倫一帶度假,我有兩個哥哥,都已婚,一個在澳洲,一個在新加坡,都近著岳父母住,叫家母抱怨。」

    英忍不住笑,「家裡可有貓狗?」

    年輕人似要在該剎那一股腦兒把家事全告訴她。

    「有一隻老金毛尋回犬,已經十歲……」

    忽然發覺英在揶揄他,不禁也笑了。

    「有沒有好好照顧它?」

    「做過一次手術,真捨不得。」他怕會露出婆媽之意。

    英笑說:「你是一個好心人。」

    她看看手錶,喝完手上的咖啡。

    「英,改天可否再約你?」

    英對他也有好感,她答:「我們通電郵。」

    他倆在咖啡室門口話別。

    駕車回到家門,英以外看到有人坐在門前等她。

    是另一個年輕人劉惠言。

    他手中提著名貴禮盒。

    英一看,是燕窩與魚翅這些補品。

    「太客氣了,我媽媽不吃這些。」

    劉惠言以為英客套,「我媽說很容易做:浸了水,放一點到湯里或是粥里,很滋補。」

    「謝謝,進來喝杯咖啡。」

    「求之不得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什麼?」英轉過頭看著他。

    「呵,沒什麼。」他滿不好意思。

    英請他到會客室,斟上咖啡。

    「你家布置清雅。」

    英但笑不語。

    「伯母呢?」

    英回答:「出差到歐洲去了。」

    劉惠言意外,「呵,伯母有那樣重要職位。」

    英又笑。

    「家裡只有你一個人?」

    英亦不想回答。

    劉惠言說:「家母叫我來道謝兼道歉:我家沒把婆婆看好,麻煩外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請她不要自責,廿四小時一周七日年復一年照顧長者是十分辛苦的一件事。」

    劉惠言嘆口氣,「你雖然是陌生人,十分明白她苦衷,婆婆記憶衰退,有時竟誤會女兒是她母親。」

    英惻然,「也許,她倆長得相象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見過照片,她們三代的確相似。」

    英有點惆悵,她的五官可像生母?她的外婆與她是否相似?統統無從稽考,真是遺憾。

    劉惠言見英忽然露出落寞的樣子來,不禁納罕。

    是他說錯什麼嗎?

    這時,忽然有人開門進來:

    劉惠言先看見一個穿藍色制服的中年家務助理,她嘻嘻哈哈與一個碩健黑皮膚年輕人一起挽著食物籃回來。

    劉惠言一怔,那黑膚留粟米捲髮的青年是誰?

    他高大碩健,穿短褲背心,露出一身肌肉,感覺原始。

    只聽得他親絡地說:「咦,英,你有朋友?」

    女傭即說:「我去準備點心。」

    英連忙說:「讓我介紹,這是我朋友劉惠言。」

    那黑青年伸出手來,「我是英的哥哥揚,英與揚,即陰與陽。」

    劉惠言完全失態,他一時不知反應,英明明是華裔,怎會有黑人兄弟?

    「我要上樓做功課,你們慢慢談。」

    揚朝他們——眼,退出去。(「-」是(目夾)的異體字,(目夾)打不出來,只好用-代替)

    女傭璜妮達切了一盤水果捧出。

    劉惠言這時才回過神來。

    他想了又想,不知如何開口。

    倒是英,大大方方地說:「本來媽媽打算叫我們兄妹陰與陽,後來一位中文教授知道了,說那兩個字太霸道,故改作英雄的英,揚威的揚。」

    劉惠言過了一會才說:「你怎么姓安德信?」

    英忍不住取笑說:「因為家父姓安德信。」

    劉惠言知道暫時不宜再問下去,他說:「英,我們出去走走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今日也累了,我們再聯絡。」

    英送客人出去。

    回來時只聽見璜妮達叫:「鳥的巢,魚的鰭,華人還有什麼不撈出來吃的?」

    英笑,「璜妮達,說話不得帶種族歧視。」

    她到樓上去找兄弟。

    揚在沐浴,電腦熒幕上亮著的是他正在設計的一個遊戲項目。

    英敲敲浴室門。

    她進去坐在小凳子上。

    揚掀開浴簾看了妹妹一眼,「客人走了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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