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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3:28 作者: 亦舒
金瓶嘆口氣。
波女士要走了,「我只想聽他說聲對不起。」
女人有時真奇怪。
對不起有什麼用,青春不再,心靈結痂、自尊難挽。
「客人走了。」
「來去匆匆。」
「是,她在紐約還有事要忙。」
「寶生,這次你難為左右袒。」
「真希望他倆可以庭外和解,莫再令律師得益,卡拉早已嫁人,亦已懷孕,孩子冬季出生,貴為女大公,還有什麼恩怨。」
「憑波女士的名與利,亦不愁找不到更好的男伴。」
「所以,還咬牙切齒幹什麼。」
這些話,其實都說給金瓶聽。
這時金瓶攤開手,她手中一套膠模子,上面印著五六把鎖匙印。
「咦,」岑寶生大樂,「什麼時候下的手,你根本沒有接近她呀。」
金瓶微微笑,又在波女士喝過的杯子,套取了她指模。
「我到紐約去一趟。」
估計那套設計圖一定放在公司夾萬裡頭。
過兩天,金瓶在波寶公司接待處出現。
波女士百忙中親自迎出來,「寶生的朋友即我的朋友。」
「我順道來取時裝展覽入場券。」金瓶微笑。
「我即時叫秘書替你登記。」
她招呼金瓶在寬敞的私人辦公室內喝茶。
金瓶悠閒地四處打量。
秘書催過幾次,叫她開會,金瓶告辭。
那個黃昏,波寶的總電腦忽然癱瘓。
主管大叫:「快召人緊急修理,十倍人工,在所不計。」
「修理人員已經下班。」
「救命!」
「慢著,電話有人聽。」
「快請他來。」
「他十五分鐘就到。」
眾人鬆口氣。
那時,天已經黑了。
人類科學再進步,看到天黑,總還有心慌的感覺,起早落夜,做了一整天,又渴又倦,都想回家。
有人說:「明日又是另外一天。」
不管了,最多明天早些回公司看個究竟。
波女士要參加一個慈善晚會,非回家妝身不可,派助手及秘書駐守公司,「一有消息,即刻通知我。」
十五分鐘內,寫字樓里的人幾乎走清。
修理員到了。
那年輕囂張的助了頭也不抬,「總機在大班房裡。」
秘書帶他進去。
忽然,她的手提電話響了。
她立刻接聽,是愛侶打來,她轉背低聲說:「你在家再等一等,我馬上回來。」心神蕩漾,巴不得自窗口飛出去。
收好電話,她煞有介事問修理員,「什麼事?」
修理員微笑,「插頭松出來。」
順手插好,熒幕上立刻圖文並茂。
秘書鬆口氣,立刻用電話同上司報告:「已經修好。」
修理工人收拾離去。
她取起手袋,這下子可真的下班了。
走到大堂,發覺那名助手早已離去,玻璃門外還有兩個修理人員在等。
秘書詫異,「你們幹什麼?」
「修理電腦。」
「呵,已經做妥,沒事了。」
大家都鬆一口氣,再也無人追究來龍去脈,左右不過是一份工作而已,目的不過是賺取薪水。
秘書激活警鐘,鎖上大門。
她當然不知道一轉背聽電話之際,那冒牌修理人員已經打開了她老闆的夾萬。
夾萬在櫥內,先用鎖匙找開櫃門,再用左手大拇指指紋在小型電腦熒幕上核對,夾萬門自動打開,金瓶早已得到鎖匙與指模。說也奇怪,夾萬內只得一捲圖樣,其餘什麼也沒有,可見對圖樣是多麼重視。
待秘書轉過頭來,大功已經告成。
那修理工人,當然是金瓶。
她在街角打了一個電話給羅林。
他身邊隱隱有音樂聲,一聽是她,他立刻說:「我立刻出來見你。」
他們約在橫街相熟的小小酒吧。
羅林戴一頂絨線帽子遮住耀眼的金髮。
走進酒吧,他四處張望。
「這裡。」有人舉手招呼。
他一看,見是岑寶生,過去緊緊握手。
「你來了也不通知我一聲,女伴有無同行?」
一個少年轉過頭來微笑,羅林嚇一跳,以為有人交友條件已變,可是稍一留神,便發覺那雙眼睛屬於金瓶,他朝她點頭。
這時,岑寶生輕輕說:「羅林,你看這是什麼。」
他取出圖樣交給他。
那壞小子當然認得,忽然淚盈於睫。
「羅林,她把畫還給你,只想聽你一聲道歉。」
他忽然融解,官司的勞累,恩怨的包袱,都叫他不勝負荷。
他也想結束此事。
他點點頭。
「去,去說聲對不起,她在華道夫酒店為共和黨籌款,人多,不會叫你難看,去邀她跳舞,道完歉就可以走。」
他哽咽,「謝謝。」
他把圖樣抱在懷中,離開酒吧。
岑寶生說:「金瓶,我們喝一杯。」
金瓶乾杯,「凡是與知己一起享用的皆是好酒。」
「說得好,金瓶,你怎樣得手?」
金瓶微笑,「人們對時間觀念根深蒂固……吃頓飯的一小時左右,更衣約二十分鐘,做得太慢,旁人會不耐煩,開鎖,的莫需要三十秒,手快是秘訣,若在五秒內完成,一般人的感覺是沒有可能,便會疏忽。」
「呵,秘訣是快。」
「做生意也要快,這叫看先機,拔頭籌;領導,莫跟風。」
岑寶生點點頭。
「我們走吧。」
那一邊,換上禮服的羅林出現在舞會裡,他在人群中找到穿金黃緞子大蓬裙的收女士。
他看到他,一呆,身不由主,被他帶到舞池。
「你來做什麼-」
「我特地來道歉。」
「什麼?」
「對不起,我傷害了你,對我的恣意放肆,我深感歉意,我衷心賠罪。」
想到他自己的出身,多年艱苦掙扎,這個女子給他的幫助,今日,她又願意讓步,他雙目通紅。
她楞住半晌,沒有流淚,但是舞步踉蹌,她點點頭。
「我原宥你。」
這時,宴會嘉賓鼓起掌來,「致辭,致辭。」
他們把波寶擁上台去,她在台上往下看,那金髮美少年已經離去。
不愧是老手,她抑揚頓挫地把一早準備好的講詞讀一遍,忽然,她開始飲泣。
眾人大聲鼓掌。
這時,金瓶已在岑寶生的私人飛機上休息。
她忽然說:「寶生,你不怕?」
岑抬起頭,「怕什麼?」
「怕我偷你的財物。」
他大聲笑,「我的即是你的,我不會偷我自己的東西,你也不會。」
金瓶知道她找對了人。
她閉上雙目假寐。
岑寶生輕輕說:「能夠原宥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。」
金瓶不出聲。
她當然知道他在說什麼。
小型十二座位飛機在太平洋上空飛過,漆黑一片,金瓶卻不覺驚惶。
她握住岑寶生的手。
「金瓶,我們結婚吧。」
金瓶點點頭。
他與她都沒有親人,都不打算邀請朋友。
相識遍天下,五湖四海,三教九流,萬一掛漏,反而不美。
他們只打算在當地報上刊登小小一段結婚啟事。
金瓶決定送自己一件大禮。
她把沈鏡華給她的頭髮樣版拿到化驗室去。
她很坦白:「我想看看,這綹頭髮的主人與我有否血緣關係。」
化驗人員答:「那很簡單,請你也留下一綹頭髮。」
金瓶回家等待消息。
舉行婚禮那日上午,她接到化驗報告。
「兩個樣版絕不相同,你與那人毫無關係。」
金瓶只啊了一聲,掛上電話。
沈鏡華找錯人了,她與齊教授並非父女。
主婚人催她,金瓶套上當地人叫嫫嫫的寬身花裙走到花園。
岑寶生替她套上一枚簡單金指環。
孩子們一字排開,載歌載舞,園子裡酒香花更香,金瓶微微笑。
她有心事,岑寶生何嘗不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