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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3:28 作者: 亦舒
    秦聰神色有異,強作鎮定。

    玉露詫異,「聰,什麼事?」

    「我看見了她。」他戰慄。

    「誰,你看見了誰-」

    「我看見金瓶。」

    玉露一聽,面孔即時變色,她放下那一籃精心挑選的水果,與秦聰匆匆離開市集。

    他們上車。

    「你在哪裡看見她?」

    「就在店裡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她穿什麼衣服,怎樣打扮?」玉露緊張。

    「我只看到她的眼睛,亮晶晶看穿我的背脊,像是要在我身上燒一個洞。」

    他痛苦地用雙手掩住面孔。

    玉露哼一聲,「你不止一次看見她的眼睛,每晚她都會在你夢中出現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,我肯定剛才見到她。」

    「為什麼不與她打招呼?」玉露語氣十分諷刺。

    秦聰不再說話,他自身邊取出一隻扁瓶,打開瓶塞就喝。

    英俊的五官有點扭曲,他頓時憔悴萎靡,一臉悔意。

    玉露把車駛出停車場,斑馬線上有行人走過,她-停車子。

    秦聰忽然低呼:「是她,是她!」

    他伸手指著斑馬線上一個女子。

    玉露嚇一大跳,定睛一看,送人是一個年輕白哲梳髻的女子,但絕對不是金瓶。

    那女子向車內的他們看一眼,牽著狗走過去了。

    秦聰猶自喃喃說:「是她,是金瓶。」

    玉露厭惡地說:「對你來講,她真是無處不在。」

    回到家,她一個人蹬蹬蹬走進屋內,氣鼓鼓坐在客廳看海,等秦聰來哄她回心轉意。

    等了半晌,她氣消了一半,秦聰還未出現,她走進書房,發覺他躺在安樂椅里,身邊全是酒瓶,他已昏昏欲睡。

    「秦聰,醒醒。」

    才下午三時,已經醉得不省人事,剩下時間,讓她一個人呆呆地發悶,這是最殘酷的懲罰。

    她終於得到了他,是真的嗎,這一具軀殼,叫她感慨。

    「聰,聰。」她再叫他,一邊用手出力推。

    他翻身,索性跌在地下,打一個滾發出鼻鼾,睡得不知多香甜,他根本不願清醒,隨便在何處昏迷都一樣高興。

    玻璃茶几面上還有剩下的白色不知名藥丸,都可以幫他速速進入無我境界。

    玉露狠狠地踢他一腳,用力過度,她自己差點滑倒,連忙扶住牆壁,已經嚇出一身冷汗。第八章  她喘了幾口氣,站定,忽然覺得有人在背後盯著她看,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,叫她寒毛豎起。

    她轉過頭去低喝:「誰?」

    「是我,王太太。」

    原來是司機站在書房門口。

    「太太,油站單子請結一結帳,還有,上兩個星期的薪水——」

    玉露揚一揚手,「馬上付給你。」

    「太太,還有馬利與康泰莎的薪酬。」

    玉露說:「跟我到樓上拿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,太太。」

    她走進寢室,拉開梳妝檯抽屜,取出厚厚一疊現款,數清楚了付給工人。

    加上日常開銷,所剩無幾。

    傭人遞上各種帳單,「王太太,都是最後通知,不付要剪線了。」

    玉露索性把手上餘款也遞給她們,「你到銀行去一趟吧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太太,」傭人慾言還休。

    「還有什麼事?」

    「太太你得準備嬰兒用品了。」

    玉露發呆,半晌才說:「多謝你關心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還有定期檢查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知道,你出去吧。」

    玉露疲倦地坐倒床沿。

    抽屜已經空了。

    第二天一早,她到銀行去提取現款。

    櫃位員同她說:「王太太,戶口存款不足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什麼?」她愕然。

    「戶口只剩三百多,你看,王先生,上星期分三次取走了所有現金。」

    玉露定定神,「呵是,我一時忘記了,不好意思。」

    她轉身離去,孕婦,腳步有點蹣跚,碰到其它顧客,人家反而要向她道歉。

    回到車上,她把自那些人身上取得的銀包逐只打開檢查。

    真要命,北美洲居民全無攜帶現金的習慣,五六隻錢包裡頭只得三兩百元。

    玉露氣餒得說不出話來。

    回到家,下車,忽然腳軟,幾乎跪倒在地。

    有一雙突如其來的手臂扶住她。

    「你沒事吧,喝杯熱茶。」

    玉露覺得那聲音親切,見一杯熱飲遞過來,不禁就勢喝了一口,原來是西洋參茶。

    她抬起頭,看到一個中年太太和藹親切的笑容。

    「我姓張,是你們對鄰。」

    玉露在階前坐下,點頭道謝。

    這時,傭人自屋內出來扶起她進屋去。

    秦聰已經醒來,在看報紙。

    玉露冷冷問:「錢都用到什麼地方去了?」

    秦聰抬起頭來,十分詫異,「錢,你同我說錢?」

    「是,戶口都掏空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從來沒有人嫌我花得多,師傅沒有,金瓶也沒有,我一向如此,你又不是不知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今日不同往時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可是窮了?」他揶揄,「抑或,你不懂生財?」

    「秦聰,你取走了七位數字。」

    秦聰瞪著她,「你胡說什麼?」

    「你那些白色藥丸要這麼貴?留點給下一代好不好?」

    秦聰忽然大笑起來,他笑得連眼淚都流出來,他指著玉露說:「你的口吻像小老太婆——啊啊,孩子要吃飯,哈哈哈哈。」

    玉露掩住嘴,他說得對,她怎麼會講出這樣的話來。

    手一松,她懷中的各類錢包落在地上。

    秦聰看到,不置信地問她:「你在街上做扒手?你逐只荷包去偷?真好笑,師傅與金瓶一去,你我竟淪落到這種地步。」

    他進一步逼視玉露,「抑或,你根本就是一個小竊賊,賊性難改,哈哈哈哈哈。」

    玉露握緊拳頭。

    秦聰笑著走到地下室去打桌球。

    這時,憤怒的玉露忽然覺得有人在背後冷冷看她。

    「誰?」

    她霍地轉過頭去。

    身後一個人也沒有。

    是有一雙眼睛,秦聰說得對,是金瓶的眼,玉露背脊頓生寒意。

    傭人聞聲出來,「太太,你叫我?」

    「沒有事。」玉露精神恍惚。

    「太太,你可要看醫生?」

    玉露坐下來。

    不可能,她已徹底除掉金瓶,從此,金瓶再也不能把她比下去,秦聰屬於她,師傅的遺產也屬於她。

    第二天,她到另一家銀行去提款。

    銀行經理走出來「王太太,王先生在上周結束戶口,你不知道嗎?」

    「存款呢?」

    「他已囑我匯到香港的滙豐銀行。」

    玉露呆木的站在大堂。

    「王太太,你不舒適-請過來這邊坐下。」

    玉露忽然覺得一片渾沌,前邊有一個穿白襯衫三個骨牛仔褲的妙齡女經過,她奮力衝上前拉住人家手臂,「是你!」

    那女郎轉過頭來,一臉訝異。

    不,不是金瓶。

    經理過來,「王太太,可是有問題?是否要報警?」

    玉露站起來,紅了雙眼,她衝出銀行大堂,趕回家去。

    途人看到一個孕婦像蠻牛般橫衝直撞,只得敬畏地讓路,玉露立刻駕車回家。

    傭人都聚在廚房喝下午茶看新聞。

    看見她站起來,「太太可有覺得地震-剛才天搖地動,震央在新澤西。」

    立刻斟一杯熱可可給她。

    玉露強自鎮定,「王先生呢?」

    「他在書房。」

    玉露走進書房,看見秦聰躺在長沙發上看電視新聞:「六級地震震撼東岸,幸而損毀不重……」

    聽見腳步聲,他說:「原來震動之前,地皮會發出巨響,像一列火車經過,接著,屋子開始搖晃,床不住顫抖,將我-在地上。」

    玉露過去揪住他,「錢呢?」

    他訝異地看著她,「你沿途沒有看到意外事件?你怎麼口口聲聲就是說錢?」

    「你五鬼運財,你把錢弄到什麼地方去了?」

    他推開她,「我不知道你說些什麼。」

    「銀行說你已把錢全部提走?」

    他冷笑一聲,站起來,斟一杯酒,「也難怪你在師傅眼中沒有地位,請看看你尊容,心急慌忙,唇焦舌燥的滿口錢錢錢,換了是金瓶,第一:會驗明提款單上簽名真偽,第二:設法查看銀行錄像片段,看提款人到底是誰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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