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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3:28 作者: 亦舒
    「呵,可是已經昏迷了二十年?」

    沈鏡華的聲音很溫柔,「不,沒有那麼久,才七十多小時而已。」

    「子彈射中哪裡-」

    「你頭腦很清醒,」他有點哽咽,探過臉來,金瓶看到他一面孔鬍髭渣,腫眼泡。

    「你怎麼了-」

    他輕輕說:「你左邊頭骨被子彈連耳殼削去,現在頭上填補著一塊鈦金屬。」

    啊。

    「只差一兩個毫米,醫生說,便傷及腦部組織。」

    金瓶呆呆看著他。

    過很久,她問:「你怎麼會突然出現?」

    「有人向我匯報,有一名槍手,應邀到一間平房去,事先匿藏在書房內,待一個竊賊出現,在他得手之後,才向他腦部開一槍。」

    金瓶欠一欠身。

    沈鏡華接住她。

    「金瓶,我輾轉知道他們要應付的人是你們三人其中之一,我數次與你聯絡,可惜不得要領,於是親自趕到這裡來,我在平房守候了三天,你倆都是高手,我竟完全不發覺你們進屋。」

    「這時,看護進來看見他倆喁喁細語,笑看勸:「別太勞累,康復後才山盟海誓未遲。」

    待她出去了,金瓶才說:「我從大門進去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們竟沒看守大門!怎會想到你不用後門。」

    「多謝你救我一命。」

    「拉下面罩才知道是你,我一直以為會是玉露。」

    玉露沒有同行。

    金瓶問:「開槍的不是屋主?」

    「他懵然不覺,只知道一張畫不翼而飛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張畫呢?」

    「在我處。」

    金瓶輕輕說:「兇手不在乎那張畫。」

    「誰派你去取畫?那張畫市價只值十多萬美元。」

    金瓶輕輕把大衛之星的事告訴他。

    沈鏡華蹬足:「真笨,一張畫或一千張畫,失去拉倒,一個人一個民族只要爭氣做得更好,忘記過去,努力將來,哪怕給人看不起。」

    金瓶說:「沒有過去,哪有將來。」

    沈鏡華說:「這種時候,我不與你爭。」

    「請把畫送到大衛之星去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肯定不是猶太人設計害你?」

    「不,不是他。」金瓶沒有懷疑。

    「也不是他背後的人?」

    「我有第六感。」

    沈鏡華重重嘆口氣,「那麼,你精靈的觸覺可能告訴我,是誰削去你半邊腦袋?」

    金瓶閉上眼睛不出聲,一次失手,就遭人恥笑。

    「我立刻叫人替你把畫送去。」

    他出去了,開門之際,金瓶聽到走廊里有人說英語。第七章  看護的腳步聲進來。

    金瓶睜開雙眼。

    「你的未婚夫對你真好,」看護聲音怪艷羨,「衣不解帶那般服侍你。」

    未婚夫?他以那樣的身份自居?

    金瓶低聲問:「我在什麼地方?」

    「小姐,你在倫敦聖保祿醫院。」

    金瓶大為訝異,「我如何來到這裡?」

    「乘私人救傷飛機趕到。」

    原來沈鏡華真確是她救命恩人。

    「你是一位幸運的女人。」

    金瓶輕輕說:「我想我是,我可否照鏡子?」

    金瓶只覺得頭像有鐵桶罩住一般重,她看到鏡子裡去,滿頭裡著紗布,左臉頰猙獰地歪到一邊,她看上去像個怪人。

    金瓶沒有尖叫痛哭,她輕輕走回床邊,有點不知所措,終於默默坐在安樂椅上。

    「你靜待康復,一個人的相貌其實不重要,不過,如果真的令你不安,我們有極高明的矯型醫生。」

    金瓶不出聲。

    師傅一去,她整個世界瓦解,到這個時候,她才知道師傅大能的力量。

    自小到大,金瓶雖然一無所有,但她有美貌,這是極珍貴的天賦,她的面孔體態令人產生極大好感,因此生活上增加許多利便。

    如今連這一點本錢也失去了。

    一張黑色的霧網把她罩住,她混身戰慄,四肢蜷縮起來。

    她見過衰老的丐婦,一輩子上不了岸,既丑又髒,在人潮中拉拉扯扯,希望摸到一隻半隻錢包。

    這會是她嗎?

    那槍手應該瞄得准一點,子彈最好穿過她的太陽穴。

    醫生進來,幫她注射。

    他告訴她:「尚有液體積聚,需要再做手術疏通。」

    她輕輕問:「我會否完全康復?」

    「你身受重傷,能夠生還已是奇蹟,且頭腦清醒,四肢又沒有麻痹,實屬萬幸,小姐,請你振作起來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右邊關節有不能形容的痛楚。」

    沈鏡華一直站在門角靜靜聆聽。

    醫生說:「我們會幫你診治。」

    他與沈鏡華輕輕說了幾句話離去。

    沈鏡華說:「起來了-我們玩廿一點。」

    金瓶笑笑,「誰敢同你賭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。」他取出牌來。

    「為什麼對我這樣好?」

    他神乎其技那樣洗起牌來,那副紙牌像是粘在手裡似的。

    然後,他這樣回答:「我愛的人,愛足一世。」

    金瓶說不出話來,只覺得他有意思。

    半晌,她問:「不必去看牢生意嗎?」

    他笑笑,「那是晚上的事。」

    他每人發了兩張牌。

    「我先掀開。」一翻,果然是廿一點。

    金瓶打開牌,也是廿一點,兩人手法都像玩魔術一般。

    一連好幾次,不分勝負,都是廿一點,棋逢敵手。

    沈鏡華十分欣喜,「你的手腕如昔,值得高興。」

    金瓶謙說:「哪裡哪裡,彼此彼此,你也不差。」

    他把紙牌推到一旁。

    他這樣懇求:「請振作起來。」

    金瓶輕輕說:「求生是我強項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我就放心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想與師弟妹聯絡。」

    「現在不是時候,容許我暫時孤立你,康復後才與親友接頭。」

    金瓶點點頭。

    「我會做兩件事:一、把兇手揪出來,二、待你恢復健康。」

    金瓶點點頭。

    他取出小小錄音機放桌上。

    海費茲焦急聲音,「我想知道金瓶的下落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她安全無恙,你請放心。」

    他好似略為心安,「那麼,讓我與她說幾句話。」

    「適當時刻,她會同你聯絡,請驗貨簽收。」

    過了一會,他說:「是,是這張畫,啊,這是酬勞。」

    錄音停止。

    沈鏡華問:「這位海費茲,同小提琴大師海費茲有親屬關係嗎?」

    金瓶答:「我沒有問。」

    他握住她的手,「這是我唯一可以完全擁有你的日子,真需好好珍惜。」

    他把一張銀行本票及一隻小小透明膠袋放在她面前。

    金瓶說:「這筆款子請分三份。」

    「為什麼是三份,我只見你一人出生入死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也有兄弟手足。」

    沈鏡華點點頭。

    金瓶取起膠袋,「這是什麼,好象是頭髮。」

    「正是齊礎教授的頭髮樣版,金瓶,你隨時可以拿到任何一間實驗所去檢驗校對基因,證實你與他的血緣關係。」

    金瓶震驚。

    「不要怕煩,推倒的磚塊可以逐塊撿起,重組、鞏固,一定比從前更加牢靠。」

    金瓶忽然微笑稱讚:「作為一個賭場老闆,你真正不差。」

    他一聲不響,伏在她腿上。

    金瓶在醫院裡耽多了一個月。

    他悉心照顧她,她的容貌體力都恢復到七成以上,只是關節痛得不能忍受,仍需特殊藥物壓抑。

    金瓶隨時可以出院了。

    一日,他們照舊在房間玩廿一點。

    護士看得呆了,「一副牌總共只得四張愛司,怎麼我看到了十張,還有,葵花皇牌出現了三次。」

    沈鏡華笑說:「你眼花。」

    護士搖著頭出去。

    「好出院了。」

    金瓶問:「去何處-」

    「我替你準備了一間小小公寓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想與秦聰見面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可否先接受我的安排?」

    「鏡華,你若治好了一隻隼,它雙翼可以活動了,你就該放它飛回沙漠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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