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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3:28 作者: 亦舒
    金瓶還來不及回答,一歪頭就睡著了。

    玉露替她蓋上薄被。

    秦聰在門旁憐惜地說:「這金瓶,總比別人多思多想。」

    玉露口氣忽然像個大人,她這樣說,「你疼愛她是這樣說,否則就是自尋煩惱。」

    秦聰不出聲。

    「說她聰明呢,有時料事如神,恍如半仙,可是眼前的事,卻又胡塗得很。」

    秦聰走到露台坐下。

    玉露冷冷說:「至今她不知我同你的關係。」

    秦聰驟然轉過身子來,「你想她知道,那還不容易,跑到山上,大聲叫下來,全城人都聽見。」

    玉露不響,孩子氣的臉上露出不忿苦澀之意。

    秦聰取過外套出去了。

    玉露走進房去,看著師姐,輕輕稅:「你比我聰明,比我漂亮,比我能幹,什麼都勝我三分,你走呀,走呀,你離開師門,我才能脫離你的陰影。」

    她學著師傅的聲音,唯妙唯肖,有種陰森的感覺,「唉,玉露,這就不對了,下手還是太重,讓金瓶做一次給你看。」

    接著,她坐下來,眼睛裡充滿寂寥。

    金瓶睡了整天,什麼都沒聽到。

    第二天早上,秦聰起來上班。

    她對金瓶說:「索性在微軟工作,也能養家活兒。」

    他也嚮往正常人生活。

    金瓶淡淡微笑。

    「只不過天天大清早起來,唇焦舌燥。」他又戀戀舊生活。

    「接待處的吉賽兒,已經問我今午可有空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多好。」金瓶笑了。

    「你好象完全不妒忌。」

    金瓶點頭,「這的確是我的最大缺點。」

    玉露揶揄說:「但願我有師姐這樣的涵養。」

    下午,金瓶到隔鄰找沈鏡華,他一早準備妥當,隨時可以出門。

    「昨日可是不舒服?我聞到藥香。」

    一板之隔,都知道了。

    「你若想去見齊教授,我陪你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讀我心思,像讀一本書一樣。」

    他也感慨,「我也是第一次讀書,查字典,背生字,十分辛苦,真沒想到有今天。」

    金瓶陪笑。

    「家長催我回家,生意上出了些問題,又有爭地盤事件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可會動刀動槍?」

    他不再回答:「我明天早上走,有空再來看你。」

    他們到了齊家,才發覺是一個茶會,有十多廿名同學在場,慶祝齊教授得了某一個國際獎項。

    他們合資送了一隻水晶玻璃紙鎮,蔚藍色,是地球模型,五大洲很清晰,上空浮著白雲,金瓶握手中愛不釋手。

    她與沈鏡華混在學生群中,沒人發覺他們不是齊教授的學生。

    齊礎是一個相貌英俊的中年人,一看就知道是歐亞混血兒,年紀不小了,仍然身型瀟灑,健談、慡朗。

    他對金瓶沒有印象,可是一見就有好感,他說:「你是九八年陳美霓的門生吧,美霓教學最嚴,名師出高徒。」

    一個女同學馬上說:「真不幸,這個老師會數功課字數。」

    隨即又有男同學過來笑說:「陳師最挑剔,把我們當小孩,每次交功課,就唱名字:誰誰誰還欠三篇,令她失望,再欠多一篇,休想畢業。」

    大家笑個不已。

    金瓶艷羨他們的青春無憂。

    「師母呢,」金瓶問:「家活家良呢。」

    金瓶忽然鼓起勇氣,「齊教授,你還有其它的孩子嗎?」

    齊礎一怔,輕輕坐下,把啤酒放在一角。

    「背後有人議論嗎?」

    「不,我——」

    「是,我還有一個孩子,今年十月就滿廿一歲,但是,多年之前,我已失去她,她患病不治。」

    「呵,多麼不幸,她叫什麼名宇?」

    「她叫家寧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可想念這個孩子?」

    齊礎抬起頭來,看看遠處,緩緩答:「每一日。」

    金瓶點點頭。

    那邊有同學叫她:「吃蛋糕了。」

    沈鏡華在她身邊說:「別吃太多,當心胃納。」

    真的,一個人做什麼不用量力而為呢。

    他倆輕自從後門溜走。

    沈君說:「終於問清楚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多謝你幫忙,原來,我本名叫齊家寧,假使住在紅瓦頂屋裡長大,會同那班年輕人一般生活。」

    「為什麼不等齊太太回來?」

    「兩個人都見過了,我已心足。」

    沈鏡華點點頭,把車駛走。

    金瓶把臉埋在臂彎里,任由風吹看頭髮,直至有點暈眩。

    他送她到門口,「好好保重。」

    傍晚,是玉露先回來,把一疊文件自背囊里抖出來。

    嘩,像一本電話本子那麼厚。

    奇是奇在那樣龐大的電腦科技公司會議記錄竟用手寫,各種字體都有:媚秀、潦糙、粗線條、美術式……蔚為奇觀。

    玉露說:「他們怕儲存在電腦總有駭客會有本事竊看,改用原始方式,最為安全。」

    「這裡都是證據?」

    「是,你看:主席說,非得收購昆士蘭,叫做一網打盡,又,同洛克力說明,不予合作的話,死路一條,這種口氣,還不算托拉斯?」

    「秦聰怎麼還未回來?」

    門一響,他笑嘻嘻回來,手上挽看公文包,重疊疊,一看就知道裡頭還有同類文件。

    「一拿拿那麼多,人家不會疑心?」

    「我已用影印本塞著空位,一時無人發覺,他們只把文件擱在茶水間鄰房,真正糙率,我還以為收在主席的夾萬里。」

    玉露忽然好奇,「夾萬里收著什麼?」

    「不准節外生枝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今晚主席請夥計到他家去參觀,各人可帶一名家眷。」

    玉露不出聲,金瓶轉頭對她說:「你去見識一下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們三人都可以去,我已經複製了請帖。」他取出來揚一揚。

    不是請帖問題,金瓶不想兩個女生跟看一個男人走。

    「你也有好奇心吧。」

    那晚,他們三人到了豪宅門口,金瓶低頭一看,訝異地說:「這麼丑」,大屋占據整個山頭,像只伏在地上的怪獸,深灰色,虎視耽耽,可見財富與品味確是兩回事。

    人客紛紛到達,排隊在門口等保安檢查核對帖子,請帖上有一條磁帶,對秦聰來說,在電腦名單上加多一個名字,舉手之勞。

    他們順利過關。

    一進大門,金瓶看見大堂內放著一座兩層樓高的機器,不禁脫口問道:「這是什麼?」

    身邊一個男客說:「十九世紀的蒸汽機。」

    金瓶笑出來,「把這個放在家裡,真是個怪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是法律組的孟穎,請問你是——」

    「我是齊家寧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帶你四處參觀,一這屋子三萬多平方-,平日只開放八千多-,還有許多地方在裝修中,主席今晚不在,他應大法官召到首府聆訊壟斷事件,最近也真寢食難安。」

    「聽說屋內有許多機關。」

    「傳媒渲染罷了,書房裡的確有一道秘門。」

    「呵,通往何處?」

    「請隨我來。」

    推開書房門,只見皮沙發上有一對年輕男女正在擁吻,對他們視而不見。

    金瓶微笑,「的確不易找到接吻的地方。」

    盂穎忍不住笑出來。

    書房像一座小型圖書館,其中一座書架子輕輕一推,自動滑開,兩人鑽進去,走下樓梯,原來是一間龐大的車房。

    車房內停看兩架直升機。

    「這是一間飛機庫!」

    「給你講對了,他小時候,母親老是同他說:『勿把遙控直升機攜到屋內』,所以現在他建造這個車房。」

    「幼時他是個頑童吧。」

    「因此一直有頑劣兒聰明這個傳說。」

    車房門打開,外頭是一個飛機坪,再出去,是私人碼頭。

    這一夜滿天星斗,金瓶仰起頭,「看,獵戶星座的腰帶多麼明亮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帶了酒來。」

    這個叫孟穎的年輕律師自外套口袋取出兩瓶小小香檳,開了瓶塞,放入吸管,遞一支給金瓶。

    他這麼懂得討好異性。

    金瓶笑了。

    他說:「這裡才是接吻的好地方。」

    金瓶笑,「有點冷。」

    他立刻脫下外套,罩在金瓶肩膀上。

    金瓶感喟,能夠要什麼男生就做什麼,也只得這幾年流金歲月罷了,之後,誰睬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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