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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3:21 作者: 亦舒
    她露出一絲微笑,「吳小姐,你好。」

    乃娟輕輕說:「大清早,吃過早點沒有?有甚麼話,慢慢同我說。」

    身後有人遞來兩支營養奶。

    乃娟把一支輕輕放到林子柔身邊,自己喝另外一支。

    乃娟今次才明白甚麼叫做食不下咽。

    林子柔非常瘦削憔悴,更加顯得腹部隆起。

    乃娟問:「預產期近了吧。」

    林子柔低下頭,「是,原來就是這一兩天。」

    「怎麼不見你母親?」

    「剛才由警察帶走,她呼天搶地,使人心煩意亂。」

    乃娟笑笑,「大多數老式婦女都容易激動,遇事光叫不說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她一直希望我重頭開始,她不支持我把孩於生下。」

    乃娟微笑,「生兒育女何需人支持。你有職業有收人,有足夠能力支撐大局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但是我覺得孤獨害怕。」

    「誰不怕生關死劫,相信我,我有一個朋友,剖腹生產之前請眾姐妹吃最後的晚餐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的朋友真有趣,早些認識你就好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子柔,此刻也未遲。」

    「吳小姐,你一定覺得我喜歡做戲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不會那樣想,人不傷心不落淚,誰會願意擔綱演出醜角,你不過是鑽了牛角尖,來,我找人陪你進產房。」

    不遠之處傳來婦女悽厲哭叫聲。

    林子柔說「那是家母,動輒那樣大哭。」

    「的碓擾人,但是,也毋需懲罰她,離她遠些便可。」

    林子柔轉過身去看著街上,身體又搖了一搖。

    乃娟覺得腿酸,天台上風勁,吹得她手足冰冷。

    「子柔,下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吳小姐,多謝你來,與你說過話,舒服得多。」

    她有所行動。

    乃娟不知是甚麼地方來的勇氣,飛身撲前,雙臂緊緊箍住林子柔,把她拉進來。

    兩旁警察見狀,出手援助。

    大力扯動之間,林子柔手臂脫臼,大聲呼痛,但是身體倒在天台磚地上,安全了!

    大家鬆一口氣,護理人員立刻趕過來。

    這時,才看到林子柔下身全是鮮血。

    記者群聞風而至,奔上天台拍攝。

    乃娟在百忙中把外衣脫下,罩住林子柔頭部。

    她握住她的手,「無恙了,子柔,我陪你到醫院去。」

    她推開記者,護著孕婦離去。

    有人伸手過來想掀去子柔頭上外衣拍攝,被警察喝罵:「他日閣下遭遇也相同。」

    記者不忿答:「公眾有知情權。」

    在救護車上,看護說:「這位女士,你左臂不妥?哎唷,臂骨折斷了。」

    乃娟被她提醒,才覺痛人心肺,眼前一黑,失去知覺。

    甦醒後,醫生忙著替她照愛克斯光打石膏,她一直問:「林子柔如何?」

    「需實時剖腹生產,此刻已在手術室。」

    乃娟到這時才落下淚來。

    「咦,」年輕的醫生說.\n「你痛?打石膏不應該痛。」

    乃娟渾身污垢,披頭散髮,連臉上都有擦損痕跡,偏偏記者還盯著她不放。

    乃娟一聲不響,不理睬記者,有人問她:「吳小姐,你是英雄,說一說救人過程。」

    她低著頭走進醫生休息室。

    醫生同她說:「是個女嬰,母女平安。」

    乃娟點點頭。

    林子柔的母親與姐妹也來了。

    她們向乃娟道謝。

    乃娟說:「請多照顧她們母女。」

    那伯母似乎覺悟:「是,是。」

    看護抱看女嬰進來,笑說:「來見一見外婆與阿姨,還有這位英勇的阿姨。」

    大家探頭去看那幼嬰,她重五磅多一點,清麗小面孔長得極似她母親,她外婆動了慈心,緊緊抱住。

    看護說:「吳小姐,她媽媽請你起個名字。」

    乃娘不加思索:「叫趙欣然。」

    大家都說好。

    看護說:「吳小姐,你也受了傷,請回去休息。」

    乃娟點點頭。

    她回家沒法沐浴,只得一隻手,另一隻手又有石膏,只得坐在小凳上用海綿逐部位搓洗,做得筋疲力盡。

    她默默坐沙發上看電視新聞。

    原來記者用遠距離拍攝,拍得她撲上去死命環抱著林子柔,當時連她都不知道有多危險,原來子柔半身已經跌下欄杆,險險把乃娟也扯下,幸虧警察們也眼明手快,電光石火間各扯住孕婦及乃娟一條大腿,把她倆自鬼門關拉了回來。

    乃娟發呆。

    太驚險了。

    這時,她渾身發痛,倦極閉目休息。

    忽然聽得有人叫她。

    「誰?」乃娟睜開眼睛。

    「是我,吳小姐,我特地來道謝。」

    只見露台長窗前,背光站著一個男子,她看不清他的容貌。

    屋裡竟無故進來一名陌生人,但乃娟只有詫異,不覺害怕。

    她好似知道他是誰。

    「不要客氣,那是我的職責。」

    「孩子很可愛,我見過她了,名字亦動聽。」

    「請祝佑欣然聰明健康,還有,鼓勵子柔拿出勇氣與耐力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吳小姐,你好人有好報。」

    乃娟微笑,「多謝你。」

    「吳小姐,真愛你的人,會用一根樹枝,打著你的頭。」

    「甚麼?」

    乃娟正想追問,忽然之間,她聽見門鈐急驟響起,乃娟睜大眼睛。

    紅日冉冉,原來是一個夢。

    碧好的聲音在門外響起,「乃娟,你沒事吧?」

    乃娟去開門,詫異地說:「為甚麼不用電話聯絡?」

    碧好叫:「哎唷,你的臉,唉呀,你的手,你像一個傷兵,我在電視新聞上全看到了。」

    碧好把帶來的水果切開侍候她吃。

    她替乃娟梳好頭,研究她擦傷部位,「結痂後可能要用雷射去疤。」

    「別擔心。」

    「到我處來住幾天,吃好點,大家又可以聊天。」

    乃娟訝異,「我明日就要上班。」

    碧好站起來,「你們這些老姑婆最愛佯裝熱愛工作,其實除出一份牛工,一無所有,又自作多情誤會身居要職,人家沒你不行,呸。」

    乃娟唯唯喏喏,「多謝指教,多謝指教。」

    「乃娟,剛才一幕。驚險萬分,拜託,下次不要這樣勇,可好?」

    「救人要緊,換了誰都會那樣做。」

    碧好打開一盒彩色箱頭筆,在乃娟石膏上籤一個名字留念。

    「許多朋友表示仰慕,希望認識你,叫我介紹。」

    乃娟抱拳答謝,「不敢當。」

    碧好聲音輕柔,「乃娟,你又救了一個人,連我在內,是第二名了。」

    乃娟笑說:「閒話少說,去沖兩杯咖啡來。」

    片刻碧好捧著咖啡出來,「馬禮文又問我借錢。」

    「馬太太,兩夫妻之間不叫借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他拿錢給他姐姐姐夫置公寓。」

    乃娟微笑,各人欠各人的債,有些姐夫幫完小舅幫小姨,送樓又送車。有些姐夫伸手問人拿。

    乃娟問:「你付得出嗎?」

    碧好答:「數目不大,只是不甘心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付得起就別不開心,當作娛樂費好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乃娟,你真幽默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,我想得開,要不,當慈善捐款,做好事從家裡開始,氣死了公婆才去拜佛就太遲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聽君一席話,勝讀十年書。」

    乃娟笑吟吟,「怨有頭,債有主,前世的債,今世償還。」

    「這種說法彷佛不大科學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是這樣開解不行,這是華人的智能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但是我漸漸對馬禮文的坐享其成,需索無窮表示厭倦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麼,離開他,再到社交市場重新挑選適當人選,戀愛、結婚,再來一次。」

    「多累。」

    「對,又得與比你小五至七歲的女性競爭,無論你條件多好,人家穿上露背裝,硬是比你好看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愧是專家,談到男女問題,一針見血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可把辦公室檔案惜給你看。悲歡離合,萬變不離其宗,我管理的,其實是一個痴情司。」

    碧好看看她,「今日你感慨良多。」

    「回去,好好珍惜眼前的人。」

    碧好點點頭,「雞粥在廚房,熱一熱就可以吃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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