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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3:21 作者: 亦舒
    乃娟笑了。

    譚心問:「你呢,吳小姐,你會否把私蓄共享?」

    「我總希望對方可以同我一樣養活自己。」

    譚心點點頭。

    乃娟嘆口氣。

    「接著是一位李至中先生。」

    李至中?名字再熟沒有。

    然而,這是一個最平凡不過的名字:李是大姓,中是華人父母喜愛的字眼:中庸、則中、中原、中肯、中間落墨……

    「請他進來。」

    一見面就想起來了,正是那個時時碰見穿白襯衫卡其褲的年輕人。

    乃娟笑,「李先生你好,李太太呢?」

    「對不起她慡約,她忽然一聲不響回洛杉磯的娘家去了。」

    呵,問題不小。

    「你們之間有甚麼問題?」

    李至中用手揉了揉面孔,像是不知如何開口。

    「結婚多久?」

    「呃,兩年左右。」

    「有孩子嗎。」

    「沒有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麼,事情好辦得多。」

    「這是許多夫婦都推遲生育的原因吧。」

    乃娟笑笑,「李先生做甚麼職業?」

    「文職,毋需穿制服,但很多時在戶外見客戶。」

    乃娟一時想不到那是甚麼工作。

    他不像救護人員,那麼。「可是工程師?」

    「不,我自矽谷回來。」

    「計算機設計師?」

    「在矽谷,人人的工作都與計算機有關,我是一個私家偵探,專門調查商業罪案。」

    呵,有這樣奇特的職業。

    乃娟好奇起來。

    「在矽谷,抄襲剽竊是罪無可恕,影響大機構億萬收入的案件,我也代顧客做保安工作。」

    「多麼有趣。」

    「工作時間不定,因此,引起家人不滿。」

    「在大學你可是修讀罪犯學?」

    「是,兼社會學及心理學。」

    「李先生,你的學問比我高深。」

    他欠一欠身,「不敢當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們二人有何分歧?」

    李至中似說不上來,也許他不想請她壞話。

    他抬起頭,看到乃娟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,是這樣的眼神,叫他願意向她傾訴。

    「是我不好,我不喜歡說話,我不諳跳舞,我又不知道哪種香檳美味,到何處度假最稱心快樂。」

    乃娟毫不猶疑地答:「我也是,我不認為這是缺點,各人嗜好不同。」

    「乃娟你真客氣。」

    他這次直呼她名字,她又不覺過份。

    「你有甚麼興趣?」

    他摸摸後頸,「我喜歡閱讀,閒時做幾個菜請朋友。」

    「啊,烹飪!」真是罕有美德。

    「是,我自小由外婆帶大,她做得一手美味江浙菜,我自幼耳濡目染,學會一點。」

    「外婆仍健在嗎?」

    「托賴,今年秋季七十大壽。」

    乃娟點點頭。「是你的福氣。」

    乃娟亦由外婆帶大,但是老人已不在人間,她不禁黯然。

    沒想到兩個人生活上有那麼多相同之處。

    「自矽谷回來可是另有高就?」

    「越洋調查一宗案件。」

    乃娟微笑,「你神態不見緊張,真好。」

    「習慣了,不影響生活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下次,同太太一起來最好,否則,聽的只是一面之詞,彷佛不大公平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儘量帶她來。」

    每一節談話只得四十五分鐘,同小學生每堂課時間一樣,因為過了這段時間,精神難以集中。

    李至中走到門口,忽然轉頭問:「我叫甚麼名宇?」

    乃娟一怔。

    李可中?李則中?

    她看一看記錄,「李至中。」

    李至中知道還需假以時日。

    他說:「我會再來。」

    譚心進來整理文件,「這位李先生是唯一來尋求答案的人,其餘夫婦,全來吵架。」

    「講出心事,比較舒服。」

    譚心問:「一個人的心事,應否訴諸伴侶。」

    乃娟緩緩反問.\n「你說呢。」

    譚心鄭重考慮,「那要看對方性格如何。」

    乃娟笑了,「一個人的心事,還是放在心底最最黑暗的地方妥當,不必取出共享。」

    譚心抗議:「吳小姐你的論調太悲觀了,這樣說來,結了婚還是你歸你,我歸我,未免見外。」

    乃娟站起來,「下班時間到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呵是,對不起。吳小姐,言多必失。」

    乃娟笑,「可不就是言多必失。」

    譚心有頓悟。

    回家途中,汽車電話響起來。

    「乃娟,我是碧好,請立刻把車子調頭到舍下來一趟,有重要事找你:我家美女堂妹兆芝下個月出嫁,突覺恐懼,請你來給些忠告。」

    乃娟找機會把車調頭駛往馬家。

    「大約十分鐘後到。」

    「乃娟,你真夠朋友,沒話講。」

    電話那頭清晰傳來女子哭泣聲,可見事態嚴重。

    百忙中,乃娟還是到辦館挑了精美水果籃。她真的不習慣空手上門去。

    碧好來開門。一臉無奈。

    輕輕說:「是馬禮文的堂妹兆芝,本來決定下月五號舉行婚禮,忽然退縮,要取消整件事,苦惱得想自殺。」

    乃娟點點頭。

    呵,馬兆芝躺在沙發上,用一隻墊子遮住臉哀哀痛哭,她穿一條小小碎花喬其紗裙子,芭蕾舞式平跟鞋,隆胸,細腰,長腿,皮膚白膩得幾乎有層瑩光-秀髮如雲,漆黑烏亮地垂在一角。

    上帝創造這個馬兆芝時,一定特別用心。真不公平。

    「兆芝,再哭,眼珠子要掉出來了,我介紹乃娟給你認識,她是專家,你同她談談。」

    馬兆芝把墊子移開。

    呵,眼睛已經哭得紅腫,但仍是個美女,一見乃娟,懇求說:「請救我,請救我。」

    乃娟輕輕答.\n「不是大事,不致於死,先喝杯冰水。」

    乃娟忽然想起一首流行曲的歌詞:你看上去像是已經哭了永久,星星在夜空中對你來說也毫無意義,不過像一面鏡子,我實在不想說,你如果打碎了我的心。但如果我留得久一點,你是否會聆聽我的心?

    只有美女才會叫人想起這樣痴心的歌詞。

    只見兆芝掙扎坐起,用冰毛巾抹過臉,喝了冰茶,低下頭,不語。

    「對方知道你打算取消婚禮沒有?」

    兆芝點點頭。

    「帖子已經發出去了?」

    兆芝啞聲說:「部分。」

    也難怪對方要生氣。

    碧好給乃娟聽那個準新郎的電話錄音留言:「馬兆芝?」他咆吼:「我會殺死你,我倆同歸於盡!」

    兆芝又掩起臉。

    乃娟沉下臉,「碧好,這是惡言恫嚇,報警備案。」

    「唉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女性命案百分之八十五是熟人所為。」

    兆芝臉色發綠。

    「你別嚇壞兆芝。」

    「這是警方數據,千真萬碓。」

    兆芝說:「我還沒有準備好,我應付不了他們大家族繁文褥節,我不嫁了。」

    碧好說:「已通知男方來取回聘禮。」

    她暗示乃娟過去看那件禮物。

    淡藍色盒子一打開,精光飛濺出來。

    那是一條鑽石項鍊,煉墜是一顆梨形粉紅色大鑽,足有一隻眼睛那樣大。

    乃娟對珠寶並無太大興趣。可是這次也禁不住「呀」一聲。

    碧好惋惜地說:「需退回去。」

    她剛才借來戴了整整半小時,過一下癮。

    乃娟佩服美女,她溫言說:「如有躊躇,不如取消。」

    兆芝忽然咧嘴笑了,「謝謝你。」

    奇怪,沒有絲毫缺點,她的牙齒猶如編貝。

    乃娟說下去:「甚麼原因呢,只有你一人知道,已經足夠,不用細述,有時,一個人需要靜靜聆聽第六感說些甚麼。」

    碧好叫出來,「甚麼,你毋需為她分析問題?」

    乃娟搖搖頭,「她有權改變心意,不是不,如果對方不明白這個不字,報警可也。」

    「太縱容她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女子當然應當縱容女子。」

    這時門鈐響。

    「來了,來了,大家坐好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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