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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3:15 作者: 亦舒
    三和奇問:「你不是天真到以為他會在家等你吧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他說他會。」

    「誰負責工作?」

    「他願提早退休。」

    「兩人天長地久互相廝守不理世事?你認為那是理想生活?楊世琦,你需尋醫診治腦袋。」世琦嚅嚅,「所以還在考慮。」

    「慢著,慢著,」三和忽然想起:「太不公平了,我們都沒有問世琦是否愛這個人。」星維笑,「她若愛他,早已私奔,還會徵求你我意見?」

    「是不是?」

    世琦看著雙手。

    展雲解圍:「來,去我家打牌,租回來的房子,請勿見笑。」

    「改天吧,大家累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可不是,做愛情問題專家至累。」

    「散場。」

    他們三人在門口仍然討論婚姻問題。

    「什麼才是適婚年齡?」

    三和想一想,「星維你先說。」

    「待我有經濟能力維持一家舒適生活,以及甘心愿意守在屋裡等大門一開妻兒返來的時候。」「說得好,你呢展雲?」

    展雲很慡快,「我對婚姻失望,我永不結婚,我會不停尋找活潑男伴。」「老了呢?」

    展雲十分豁達,「老了就老了。」

    星維鼓掌。

    「三和,說說你的意見。」

    三和輕輕答:「等到學會處理一切經濟感情問題,等到自身完全獨立,不結婚也可以愉快過一生之際,或可考慮結婚。」「什麼?」

    星維沉默一會,「三和說話像橄欖,她的意思是,兩人在一起不帶條件,你對那人沒有太大寄望,也就不會失望,大家高高興興過日子。」展雲笑,「我要他背著我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不行,他累了一辛苦就會逃走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我換人。」

    大家都笑。

    三和回到家門,只見場記在門口等她。

    「榮小姐,導演請你立即到醫院去。」

    三和心一沉,呵,蘇冬虹有事。

    「榮小姐,你手提電話幾號?以後找你方便些。」

    三和答:「我從未擁有手提電話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什麼?」場記大大納罕。

    三和笑笑把車駛走。

    她一向沒有話說。

    三和奔進醫院,一推開病房門,看見病床上空空如也,如冰水澆頭。

    她拉著看守問:「病人蘇冬虹呢?」

    看護立刻說:「是榮小姐?跟我來,都等你呢。」

    「等我?」

    「他們在醫院附設教堂,這邊走。」

    「病人蘇冬虹怎麼了?」

    看護不再回答,把她帶到小教堂門口。

    三和不知是什麼事,心中忐忑,低頭吸口氣,握緊雙手,推門進去。

    誰知立刻聽見有人說:「證婚人到了,牧師,一切就緒,婚禮開始。」

    什麼?

    只見蘇冬虹緩緩走近笑著說:「三和,煩你做個證婚人。」

    三和緩緩回過氣來。

    只見朱天樂以及牧師都在等她。

    三和咧開嘴笑。

    她還以為冬虹病情起了變化,已經不行,而朱天樂則在教堂祈求奇蹟。

    原來她太悲觀。

    三和笑得合不攏嘴。

    剛在談論婚姻問題,原來只要有勇氣,即可結婚,不論條件。

    牧師莊重簡單地主持了婚禮。

    新郎新娘以及主婚人都穿著便服。

    禮成後三和由衷恭喜他們。

    蘇冬虹刻意叮囑:「三和,這件事除你以外,沒人知道。」

    三和連忙答:「我明白。」

    冬虹咧開嘴笑,瘦小的臉上露出喜氣洋洋光彩。

    她說:「以後,我可以盡心盡意、專心一致寫本子了。」

    三和立刻說:「賺多點錢,拿多些獎。」

    這個意外驚喜幾乎叫她的心自喉頭跳出來。

    他們生活竟如此戲劇化。

    忽而請辭,突然訂婚,然後在醫院的教堂內閃電結婚,不可思議。第六章  冬虹在第二天出院,仍然借三和書房寫稿。

    她身邊一大堆紙,一些有格子,一些是白紙,一些用手寫,一些打字。

    做得筋疲力盡,似乎事倍功半。

    三和前去打氣,「怎麼了?我給你做一杯咖啡。」

    冬虹忽然用手掩臉,她哭泣:「我寫不出來,早知道結了婚會這麼笨,我就不結婚。」三和一聽,笑得彎腰。

    「你還笑?我腦子麻痹。」

    她急得哭起來。

    三和做了咖啡,取了一盤圈圈餅進書房。

    她嘆口氣說:「文必先窮而後工,就是這個意思了…心中覺得不足,有股盼望,便是精益求精的動力,你現在心滿意足,耽於逸樂,做或不做,均是朱天樂太太,腦細胞自然躲懶。」「那可怎麼辦?」

    「慢慢來。」

    一地字紙,三和需輕輕撥開才不致踏上去。

    踏在字紙上,那是不禮貌的。

    「三和姐。」

    三和轉過頭去,原來是蔣小弟。

    「小弟,好幾天不見你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在另一組戲幫手,今日有空,來看看你。

    三和看著他,「你好象又高大了。」

    小弟無奈答:「我最近還驗出患近視。」

    「太用功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有機會做已是榮幸,三和姐,你這個做學問的人怎麼看我們?」

    三和笑說:「像一個邪教,絕對服從教主,那當然是導演,生活同外邊脫節,我聽說有人不懂到銀行提款,全靠家人及助手安排,可是每人在小圈子內又異常爭取得失看得極重。」小弟訕笑。

    「每個行業都相似,你別以為教師或公務員不紅也有飯吃,上頭如不喜歡你,食不下咽。」小弟說:「聽說這裡發生了一些事。」

    三和笑嘻嘻,「我沒聽說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怪事,這裡每人用心工作,沒有明爭暗鬥,也無人動刀動槍,我們導演叫我過來學習。」三和唏噓,「可惜快要完工。」

    「拍完這一堂實景,又挪到別處拍攝,看似雜亂無章一堆底片,經過剪接配音整理,成為一套電影。」「噓。」

    只見世琦蹲在星維前,雙手輕輕撫揉他的面孔,纖細手指無處不在那般摩挲,十分旖旎。三和發呆。

    她愛上易泰的時候,也不相信他是真的,眼看不足,總愛伸手去觸摸:他的眉眼他的嘴唇他的肩膀胸膛,每當碰到他的嘴唇,他都會乘機咬她手指。那段良辰美景都會過去,三和黯然。

    這齣在她面緩緩展演,叫她心酸。

    三和轉過頭去。

    「拍攝緩慢?」

    三和答:「我不覺得。」

    「朱導演出名每日都有新主意,眼看組織失敗,不能完工,他又巧妙地絕處逢生,順利完成,且成績斐然。」「他是天才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三和姐,這組可有緋聞?」

    三和想一想,「你去通知小報記者:兩名女角爭風喝醋,男主角勾搭導演場記手中持有某與某裸照,一日,有人大叫有人欺騙他,需派出所前來調停,最後,衛生間淤塞,廚房冒火,屋主控告電影公司違約。」小弟大笑。

    忽然他說:「三和姐,你恢復從前的你了,我真替你高興。」

    三和一怔。

    「前一陣子你面如土色,幽魂般四處流蕩。」

    三和緩緩答:「那是因為我沒有化妝,又忘記添置新衣。」

    小弟答:「好好好,是是是。」

    只見世琦凝視星維,目光苦楚淒婉,像是知道分手無可避免。

    他倆演技如此精湛,真正難以相信彼此沒有感情,只是工作。

    有人在三和耳邊輕輕說:「演得真好,我甘心服輸。」

    三和低下頭,自廚房走過,想去後園。

    電話響了,是大學同事打來。

    「三和,你的假期十五號結束,十七號將赴美國開會,飛機票已經劃好。」三和不出聲。

    「三和,聽說你家租給電影公司拍攝,可否參觀?」

    「啊,三天前已經拍完收隊。」三和找個藉口推搪。

    同事抱怨:「你也不通知我,我最喜看王星維。」

    三和輕輕說:「其實,他們也是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絕不是普通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各位好吧?」

    「很掛念你,你那營養不良毛病,經過休養,已經沒事了吧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胖了許多,衣服穿不下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會長肉?不相信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已再世為人,脫胎換骨。」三和學著何展雲口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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