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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3:09 作者: 亦舒
「本田來過?」
他們幾個人立刻走到車房門外細語。
回來山本坐下,吸進一口氣,「許家真,不論本田出什麼價,我們雙倍。」
家真想一想,順手取起一張紙,寫一個數目,遞給山本。
山本一看,他也算得是一名漢子,與律師交換一個眼色,立刻回答:「明早銀行本票會存入閣下戶口,此刻,請先簽署臨時合約。」
周志明說:「家真,我們去做咖啡招呼人客。」
走進廚房,志明問:「什麼價錢?」
家真給他看紙條。
周志明呆在那裡,「這是南加州三幢大屋的價錢。」
「一人一間。」
「家真,你竟這樣會做生意。」
許家真笑笑。
周志強也來了。
家真問:「贊成嗎?」
志強說:「我們可以退休了。」
三人出去高高興興簽約,皆大歡喜,日本人帶著衛斯理回國。
他們一走,周志強打開櫃門,又有一具機械人走出來,志明說:「這一個叫原振俠,會得記錄文件,內置家具設計的微型配件。」
他們大笑起來。
第二天下午,房屋經紀依約到訪,發覺是間車房,呆住了。
家真出來與她商討細節。
回到家,他同母親說:「下星期我們可搬進劍橋路那間屋子。」
許太太訝異。
家真笑著解釋:「上次家英來不是送我一筆款子?」
「那是給你結婚用的。」
「趁爸媽在一起,我們打算結婚。」
許太太高興得跳起來,竟忘記屋價與禮金有很大差距。
「已囑昆生邀請她父母前來觀禮。」
「可是訂酒席做禮服需時——」
「我們不喜歡那一套。」
「啊,」許太太有點遺憾,「當年我與你父在蓉島也一切從簡。」
「你看你們多好。」
昆生在旁,一言不發,只是咪咪笑。
可是許惠願卻同許多自高位退下的人一樣,不但不懂得享受閒情,反而手足無措。
每日他都坐立不安,只得駕車四處遊蕩扮忙,好幾次認不清路回不到家需家真把他領回。
家真因此研究房車導航系統。
這時他們已租下貨倉作為實驗室,並且雇用幾名專才助手,業務發展蒸蒸日上。
家真每天鐵定工作八小時,每日接送昆生上下班。
人家三日三夜不眠不休是人家的事。
周志強志明是那種瘋狂科學家,實驗失敗他們也會轟然大笑,在乎享受過程,幾乎住在實驗室內。
家真沒想到他會是兄弟中最早結婚一人。
儀式簡單,昆生穿一套米白色緞子禮服,與父母一起,幸福快樂表情洋溢。
周式一家都來觀禮。
親家彼此尊重,可是絕不打算一起搓麻將講是非,主持完婚禮,祝氏夫婦返回吉隆坡。
許惠願說:「祝先生有事業,他主持一間診所,可做到八十歲。」十分羨慕。
家真笑說:「早些清閒也是好事。」
「每朝起來不知何去何從。」
「陪媽媽散步。」
「什麼?浪費時間。」
「那麼,到敝公司來掛單。」
「人家會說我是黃馬褂。」
昆生說:「醫生需要義工。」
「家中一個永久義工已經足夠。」
說什麼都不能討好他。
半年來他胖了許多。
不久,家英給家真一個電話。
「家英,何故不來參加婚禮?」
「公司搬家,哪裡走得開。」
「真的要走?」
「已經搬得七七八八,大廈已轉手。」
「將來叫什麼?」
「鴨都拿企業。」
「什麼?」
家英笑,「連你也不習慣吧。」
「我沒有嘲笑意思。」
「家真,你回來看政權移交把。」
「不。」
「家真,與昆生一起回來,新政權要追頒一個烈士勳章給許家華,由你代領。」
烈士。
家真眼淚緩緩流下。
「我仍是赫昔遜員工,不好出席,全靠你了。」
家真答:「我想想。」
家英轉變話題,「聽說媽媽情況好得多。」
「黃昏還喝上一杯,昆生說無大礙。」
「爸呢?」
「不甚習慣無權無勢退休生活,時發牢騷,說加州欠缺文化,老華僑趣味低俗等。」
「你把他們照顧得很好。」
「應該的。」
「還有,小弟,你事業蒸蒸日上,我在時代周刊看到你玉照。」
「呵,那篇小小訪問。」家真怪不好意思。
「你在研究機械人象棋手?」
「是志強志明他們迷上機械人。」
家英見小弟同昔日一般低調怕羞,說什麼不肯承認做出成績,只得笑了。
「你回來一次也好。」
「明白。」
他唯一可以商量的人不過是昆生。
昆生想一想,「我陪你去。」
那個春季,許家搬進新居,布置全依許太太心思,許先生照例每樣事每件家具批評一番,等到證實全屋一文不值,他也累了,躺在新沙發上盹著。
昆生替他蓋上薄被。
家真笑說:「看到沒有,三十年後,我也會變成那樣。」
昆生伸手去摸家真面頰,「那也難不倒我。」
許太太聽了笑得咧開嘴。
山本一直與家真密切聯絡。
「IBM委託你製作機械人象棋手?」
家真不回答,他忽然問:「山本,你可記得你曾帶我去參觀拍攝廣告?」
「啊,呀,是,想起來了。」
「廣告片段可否送我一份?」
「你說的,是華怡保拍攝的出浴廣告吧,嘻嘻嘻,老實說,我到今日也不明白電子產品同美女出浴之間的聯繫,我同你問一問推廣步。」
「謝謝你。」
「IBM——」
「山本,這我不好說。」
「他們要象棋手何用,同誰打,機械人一秒鐘可下几子?」
家真已經掛上電話。
他笑了,山本欠缺想像力,應該問:機械人在千分一秒可考慮幾個步驟,答案是:一萬個。
第二天下午,家真在辦公室,山本覆電。
「家真,這件事你聽好:你問的那條廣告帶,原來從未播放。」
「華怡保派律師自我們推广部以十倍價錢購回,然後,她隨即退出影壇,我再三打探,他們說她像消失了似,傳說是結婚去了。」
家真張大了嘴。
有一絲失落,又有一絲歡欣。
再美的美女,也不能整日赤身裸體以沐浴為業,能夠退隱,再好沒有。
可是,他又失去她的影蹤了。
不知她去了何方。
「嫁了什麼人?」
「可以想像,是一個有錢人。」
家真點點頭。
「你是她影迷?」
「不錯。」
「家真,你的實驗室還有什麼好玩意?」
「有新發現一定通知你。」
「聽說加州西奈醫院與你在合作中,那又是什麼?」
家真再次掛上電話。
他無比惆悵。
那日一抬頭,已經六點正,由母親打電話把他叫回家吃飯。
歸家途中,他看到橘紅色夕陽托著金色餘輝掩映在淡紫色天空,務必瑰麗,不禁黯然神傷。
許家真也算得是少年得志,要什麼有什麼,不知怎地,心底總是憂鬱。
昆生迎出來。
「園丁今日來過,試種了梔子花。」
他與賢妻在花園散步聊天。
「聯合國向我招手呢。」
「告訴他們,你已嫁了人。」
「那麼,我會應徵政府工作。」
「那還差不多。」
「你不怕我混身藥水味?」
「我不會要求你改變任何事。」
晚上,家真把那張小小電話卡取出細看。
照片中華怡保的眼睛像是會說話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