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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3:09 作者: 亦舒
他又與心理醫生接頭,約好時間,由女傭兼司機接送。
家真返回實驗室,與日本新力通了一個電話。
「我是加州理工許家真,找貴公司山本先生,他不在?請同他說,許願意出售一項專利,請他回復,是,山本會明白。不客氣,再見。」
家真不願再問家裡掏錢,他已成年,他應該接棒。
下午,他在家裡看書。
昆生帶了許多水果上來,又買了紅米煮粥。
許太太徐徐醒來,慢慢梳洗,換過便衣,略為精神。
她說「加州氣候適合我。」
想一想,在手袋中找到小瓶杜松子酒,斟出喝一口,舒暢得多,上了癮不自覺,但是不喝,雙手會得微微顫抖,而且心慌意亂。
她喝了一碗粥,誇獎昆生幾句。
「祝小姐家裡還有什麼人?」
「阿姨叫我昆生就行,我家有父母兄弟。」
「做什麼職業呢?」
「我們全家是醫生,父母管眼科,大哥腦科,弟弟在讀心臟科。」
許太太讚嘆:「一門人才都有醫學頭腦,想必是遺傳。」
昆生微笑,「阿姨可准我替你檢查一下。」
昆生試了交替反應,又觀察她眼睛喉嚨。
「阿姨要多休息。」
「家裡有醫生多好。」
家真笑,「我也發覺了,找女朋友,越能幹越好,多加利用,沾光借力。」
昆生切出水果來。
許太太說:「一見家真我就高興。」
昆生走開,許太太說:「昆生已默許?」
「勇敢的她沒嫌我窩囊。」
「那你總得有點表示。」
「我們不注重這些。」
許太太脫下手上一枚鑽石指環,「給你作訂婚戒指吧,尺寸不合可拿去改小。」
「我不要,寶石那麼大,那麼俗氣。」
「傻孩子,收下。」
「我不喜大鑽石,像只燈泡,炫耀,惡俗。」
忽有聲音從背後傳來,「誰說不好,我喜歡。」
只見昆生從背後伸手接過指環,立刻套在左手無名指上,「大小剛剛好。」她笑著說。
許太太咧開嘴歡笑。
家真搔搔頭皮。
就這樣,他訂了婚。
傍晚,日本人的電話來了,那山本只說了兩句話:「許先生,我們馬上派人到加州來與你簽合同,抵埠後在與你聯絡。」
家真心情好,「媽媽,你喜歡這裡,不如與我住,我與昆生陪你。」
許太太笑笑,「誰養活我,你?」
家真也笑說:「媽別小覷我,我也有本事。」
「你們好端端一個小家庭,何必夾雜一個老媽。」
昆生卻說:「我願意照顧阿姨。」
許太太十分感動。
稍後同家真說:「昆生的確比較適合你。」她沒有講出另外一人的名字。
家真也不說。
已經分了手,還批評人家幹什麼。
母親每天傍晚開始喝酒,照昆生的說法:「阿姨即使醉也很文靜,不聲不響,像在沉思。」
「對健康可有影響?」
「精神抑鬱,喝幾杯無妨,這也是折中方法。」
許家的事,昆生全知道,毋需解釋。
他們在學校附近的酒館宣布訂婚,同學們聞風而至,酒吧水泄不通。
家真笑說:「我一向討厭請客吃飯,原來這樣熱鬧高興。」
有人笑說:「接到帳單時你就知道。」
他們兩人在掌聲下起舞。
有人在角落看他。
家真走過去,「維琪,你來了。」
金髮的維多利朝他舉起杯子。
家真問:「今晚誰陪你來?」
「一個男人。」
「我替你再去拿一杯,你喝的是什麼?」
「嗯,一個法醫,你肯定最愛是她?」
家真一怔,「是。」
「我一進來就留神,我看到你們四目交投的樣子,不錯,你很喜歡她,你們同文同種,她懂事聰明,會得分憂,可是,她是你在尋找的人嗎?我看不。」
家真收斂笑意,開始發愣。
維多利輕輕說:「你心中縈念的人,又是另外一個吧。」
家真低頭,「不,就是昆生。」
「去找她呀,不要放棄。」
家真恢復原來神情,「維琪,今晚多謝你來。」
他走開去找昆生。
結帳時才發覺要兩人信用卡合用才能支付。
回到家,家真看到母親坐在安樂椅上睡著。
「媽媽,醒一醒。」
許太太伸一個懶腰,「唉,」她愉快地說:「要是一眠不起,又有多好。」
家真黯然。
家華已逝,其後家裡再大的快樂喜事,也打了折扣,再也不能自心底笑出來。
家真扶母親回房休息。
過兩天,山本親自帶著律師與秘書前來簽約,一看這種排場,就知道日本經濟大好。
山本是日裔美人,畢業後回流返東京辦事,這次來,順便探親,他根本沒有日本名字,只叫山本彼得。
家真把整套研究報告呈上。
山本很高興,「我們將把這套研究應用在電話卡上,許家真,你不會失望。」
卡片上印有美女圖樣。
家真忽然伸手出去取過小小塑料卡片。
日本印刷何等精美,小小頭像是一個東方女子,明眸皓齒,巧笑倩兮。
家真猛地站起,倒翻了啤酒。
山本彼得奇問:「什麼事?」
「照片中人是誰?」
山本這時才留神觀看,「華怡保,東南亞著名女演員,最近在京都拍攝電影。」
許家真結巴問:「你認識她?」
「不,但是推广部聘請她拍攝廣告,稍後攝錄影機銷路立刻增加二十個百分點。」
家真雙目濡濕,需要清一清喉嚨。
沒想到伊人倩影已經東南亞聞名,呵艷色天下重。
「你是她影迷?」
家真只得點點頭。
山本答:「作風大膽的她影迷眾多,極受男性歡迎,奇是奇在女子也不討厭她,認為她可以代表新生代。」
「她人在哪裡?」
「我不知道,可是需要打探一下?」
「如果方便的話。」
「沒問題。」
家真把電話卡貼身藏在口袋裡。
他們簽妥合約,律師告訴他,酬勞已經存入戶口。
那天回到家,他拿起紅酒就喝。
昆生迎上來,「我帶阿姨去一個地方。」
家真定定神,「什麼好去處?」
許太太笑,「昆生不肯說。」
「去到才告訴你,家真,請你也跟著來。」
車子直向醫院駛去。
「咦,帶我看醫生?」
「不是。」
許太太說:「我們一生最重要時刻都在醫院度過。」
「卻不包括生日,訂婚與結婚。」
家真說:「昆生講得對,做人要樂觀。」
停好車,昆生帶他們到育嬰室。
「到嬰兒房幹什麼?」
昆生微微笑,替阿姨穿上袍子看她洗了手。
「家真,請在玻璃窗外等候。」
隔著玻璃窗,只見昆生帶著許太太走進嬰兒床,指點解釋。
家真看到母親的面孔忽然鬆弛,充滿慈愛,剎時年輕十年,她伸手去抱起其中一名嬰兒,緊緊擁懷中。
家真問身邊一名看護:「這是怎麼一回事?」
護士笑答:「院方歡迎志願人士替早產兒按摩,接受這種個別治療嬰兒體重會快速增加百分之四十七,我們尤其歡迎年長義工,彼此相慰寂寥。」
原來如此。
多謝昆生。第八章 只見許太太小心翼翼把嬰兒放在墊子上,輕輕按摩,那早產兒只得一點點大,像只紅皮老鼠,全身打皺,不但不可愛,且有點可怕。
他不住哭泣抽搐,說也奇怪,稍後,他也鬆弛下來,伏在墊子上,動也不動,小面孔變得寧靜平和,原來鼻子高高,相貌不錯。
這時,許太太更加歡喜,滿面笑容,好比一般人中了頭獎彩券。
簡單的肌膚接觸,竟有這樣奇妙作用。
家真看得有趣,忍不住問:「嬰兒的父母呢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