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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3:09 作者: 亦舒
家英轉變話題:「你決定赴美讀大學?」
「加州理工錄取我。」
「好傢夥,搶我鋒頭。」
家真靦腆地笑。
「爸希望你選帝國學院。」
「我想見見陽光。」
「都是世界文明的一級學府,錯不了。」
「家英,在海外,你可有聽到關於蓉島局勢的事?」
「那些都是謠言,國與國之間,同人與人關係相似,彼此妒忌,有人看不過蓉島繁榮向上。」
「為什麼有移民潮?」
「咄,人各有志,數百年來一直有人移居海外,有什麼稀奇。」
「爸有什麼話說?」
「爸忙工作,他正參與興建新飛機場,哪裡有空理會謠言。」
「這麼說,許家不打算搬遷。」
「家真,我們做得這樣好,成績斐然,何必思遷,是那些不得志的人,以為去到外國,會得別有洞天,真是異想天開,天方夜譚,外國有什麼不同?還不是資本主義,金錢掛帥。」
家英講得頭頭是道。
他問小弟:「與一新結了婚,會否去香港發展?」
「我一定會留在母親身邊。」
「這句話你自小說到大,希望會得實踐。」
「媽身體大不如前。」
「她寢食不安。」第五章 一日半夜,許太太突然跳起來,側耳細聽。
她急急敲小兒房門,「家真家真,起來。」
家真惺忪問:「媽媽,什麼事?」
「電話鈴響了很久,是否你大哥家華找我們?快去聽。」
家真即時清醒,跑出房間。
哪裡有電話鈴。
屋裡靜寂無聲,什麼聲音都沒有。
「家真快去聽電話呀。」
家真緊緊摟住母親,他流下淚來。
看過醫生,只是說神經衰弱,耳鳴。
那一年,家真帶著母親到加州,原先租了一間小公寓,許太太看了,覺得狹窄,在舊金山電報山自資置了一層較大的公寓,那地段環境自然大不相同。
她輕輕說:「來日你結婚,這房子作為禮物吧。」
「媽媽,屆時我自己有能力。」
一新在旁拉了他一下。
他倆陪母親到那帕谷參觀釀酒。
許太太戴著寬邊糙帽,在山谷漫步,品嘗名酒,又有小兒細心服侍,污染覺得上天待她不薄,漸露笑容。
她喜歡吃海龍皇湯,家真天天到餐廳打聽有無新鮮魚貨,又吩咐蒜茸麵包必需做得極脆等……
一新說他待母至孝。
家真說:「我不過是無事殷勤。」
一新問:「假如母親與我一同遇溺,你就誰?」
家真笑笑,「你會游泳。」
「嘿!」
「別老提這種無謂問題。」
許太太本來幾天就走,可是家真熱誠款待,她竟住了個多月,不但曬得一身健康膚色,且增加體重。
每逢周末,家真載她到處走,他們甚至到迪斯尼樂園排長龍,吃冰激凌,看煙花,買米老鼠手錶。
家英見母親樂而忘返,也趕來會合。
一見新居露台看出去的海景,「嘩,媽媽偏心。」
許太太笑,「你肯來這邊住?」
他們三母子又說又笑,羅一新在旁幾乎插不上口。
家英問:「你冷落一新?她怪不高興。」
家真答:「她若連這個都不明白,我倆就沒有前途。」
家英笑,「呵,這般大男人口氣。」
「明日我們去聖地亞哥,你也一起吧。」
一新過來說:「我不去了,怪累,又怕曬。」
許太太一聽,連忙說:「我們在市區逛商場吧,我想添些衣物,夏裝在這邊多選擇。」
一新這才恢復精神。
家真說:「媽媽我陪你去紐約。」
一新更高興,「好呀,我們逛五街。」
許太太卻問:「你的功課呢,也得上學呀。」
過兩日母親鳥倦知返,把新居鑰匙交給家真,由家英陪著回家。
家真一頭栽進實驗室里。
一新找到機會問他說:「我轉到加州來陪你可好?」
「加州不是讀美術的地方,你不如留在歐洲。」
一新尷尬,「這是冷落我嗎?」
「不,我想用功讀書。」
第二天一新走了。
那一年,滿街少女都穿上芝士布長裙,飄逸明媚,在陽光下呈半透明,引起異性遐想。
好看嗎,美極了,像她嗎,不,還不夠,差遠了。
這邊女孩半捲曲頭髮都閃爍金光:赤金,淡金,金棕…家真心中懷念的是一疋漆黑烏亮的絲緞。
家真在校成績斐然。
同學們讚嘆:「許一坐下來就知該怎麼做。」
「他天生會這門功課,學問一早已種在腦里,只需取出應用。」
「唉,各有前因莫羨人。」
「幸虧許容易相處,又樂於助人。」
是天才嗎,不,只是苦幹,時時埋頭做到深夜,一新電話來找,家真一定在家。
一日,家真在實驗室里看報告,忽然有同學推門找他。
「許,你來自蓉島?」
家真抬頭,「什麼事?」
「許,蓉島出了大新聞,快到康樂室看電視。」
家真丟下一切跑到二樓康樂室。
有幾個同學在看新聞。
記者這樣報告:「蓉島掛牌建築商赫昔遜收地策略失當,引起該地原居民不滿,三百多個居民憤而包圍工廠一日一夜,將八名高級職員困在辦公室里,包括副總裁,總工程師及品質管理員,大量防暴警察經已趕至——」
熒幕上出現土著與警察對峙情況,有人擲出汽油彈,焚燒汽車,打爛玻璃,蓉島工廠區變得像戰場一半,這美麗寧靜的小島從未發生這種事,許家真看得呆了。
他雙膝發軟。
半晌,他發力狂奔回家打長途電話。
不知怎地,心急慌忙,他一連三次撥錯號碼。
家真吸口氣,請接線生代撥。
終於接通,聽到家英聲音,他哽咽:「爸媽好嗎?」
家英說:「爸已經救出來,無恙,在樓上休息,我正想找你。」
家真把跳躍到喉頭的一顆心按捺回胸膛。
「我立刻回來。」
「事情已經完全解決,家真,你不必勞碌。」
家真開啟電視。
美國人絕少關注本土以外新聞,除非是大災難,大騷動,大戰,否則,他們只孜孜不倦報告本土的芝麻綠豆瑣事。
新聞說:「美資在蓉島有千億投資,大使館正注視這場騷亂,據悉事件導致一死三十餘人受傷,其中十名士警方人員。」
接著,是某大商場周末大減價廣告。
家英在那一頭說:「這件事媽媽不知道,她去了台北訪友。」
「爸可有受傷?」
許惠願的聲音傳來,「家真,你放心,事情在電視新聞看來才顯得可怕。」
「死者是什麼人?」
「一名暴徒。」他不願多說。
「爸,如果形勢欠佳,不如早退。」
許惠願沉默。
「三十六著,走為上著。」
許惠願輕輕斥責:「一遇挫折,立刻投降,怎有今日?我自有數目,你放心讀書,下季費用已經匯出。」
他把電話交回家英。
家英躊躇著似有話要說。
「二哥,什麼事?」
「有人看到家華。」
家真一時沒領會,「什麼,誰看見大哥?」
「有人認出由許家華率領這次原住民抗議示威的流血事件,他是滋事分子首領之一。」
家真心都寒了。
他雙手簌簌發抖,這正是他最害怕的事。
「別讓媽媽知道。」
「警方已在通緝他,這是遲早通天。」
家真一個字說不出來。
「你要有心理準備。」
「家華為什麼與父親對著幹?」家真聲音顫抖。
「他不是針對個人,他抗議資本家剝削。」
家真捧著頭,他統共不明白,因此痛苦。
「家真,爸叫我,你自己保重。」
「我一有假期立刻回來。」
電話掛斷,那陣嗚嗚聲叫家真恐懼。
他離開校園駕車往酒吧買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