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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3:02 作者: 亦舒
    助手看著他微笑,「呵,是嗎?失戀自己會好。」

    她出去吩咐夥計給志厚買日常用品,又訂購簡單家具。

    第三天一早,志厚正收拾衣物,已聽到碰碰嘭嘭聲音,開始了。

    他走到客廳,看見一盆雪白的牡丹花。

    志厚訝異,「誰送來?」

    劉嫂答:「對門,說是裝修騷擾鄰居,先打個招呼,真沒想到牡丹花這樣好看又甜香撲鼻,我一點也不覺得俗氣。」

    「花怎麼會俗,俗的是人。」

    志厚挽起行李袋出門。

    對鄰正拆個不亦樂乎,石塊批盪一籮籮運出。

    志厚呆視對門。

    他像是看到南施不施脂粉迎出來,小理詩就在她身後叫大哥。

    理詩會認得路回家吧,志厚鼻子發酸。

    正發呆,有人說:「請讓一讓。」

    是一個年輕女子手攜圖則出來,想必是室內裝修師了。

    她這樣說:「這位是周先生吧,打擾你了,牆壁三五天內即可完全清拆;以後不會有太大聲響,請多多包涵。」

    志厚點點頭上班去。

    人家這樣好聲好氣,他也不便發作。

    到了公司查看電郵。

    已經半個月了,南施與克瑤都沒有再同他聯絡。

    周好友這兩個好朋友仿佛忘記了他。

    她們兩人之間又有無通訊?志厚只得憑想像。

    他在公司住了下來。

    三天之後,羅承堅宣布公司擴張搬新址計劃,同事們大表興奮,只有志厚一貫戀戀不捨舊人舊事,落落寡歡。

    大家開始整理私人對象,助手搬出幾隻紙箱,放在志厚身邊。

    下午,有點空閒,志厚看著那幾箱雜物。

    都是些什麼。

    拆開看看。

    厚紙盒一打開,他自己頓時怔住,原來一整箱都是各式各樣名貴銀照相架子。因為多日沒有拭抹,有些已經氧化,略略發黑,更顯得歷史悠久。

    志厚取起相架看,啊,都是姜成珊的玉照。

    大部分由他親自拍攝:旅行途中,她在溫習功課、她在吃水果,啊!這一張她靠在繩網床上睡著了。

    成珊一臉秀氣,衣著簡單素淨而名貴,她標誌首飾是一隻白金表與一副珍珠耳環。

    志厚看著照片,只覺無限陌生。

    就是這個女子了。

    他想一想,以為會有無限傷感,但是沒有,他實事求是地把照片通通拆出來,用切紙機切碎,然後把銀鏡框交給助手。

    他說:「看看同事們可有用,每人一個。」

    「咦,都是鐵芬尼出品,這裡一共十八隻,嘩,價值連城。」

    志厚覺得完成了一件大業。

    一下午,他與同事一起乘車去看新寫字樓。

    大家一進門便「阿哈」一聲,幾乎沒擁吻羅承堅。

    只見無間斷的大辦公室放滿綠色盆栽,有幾棵高達天花板,每張桌子都近窗,個人空間大得可以見客、伸腿、吃茶。

    有人笑說:「我一輩子不會離開這間公司。」

    「每天交通時間多些也值得。」

    「大家要更加努力工作了。」

    承堅挺胸凸肚,十分高興。

    窗外是_望無際的南中國海,靜寂平和美麗,海水在陽光下閃閃生光,有一個平台,可以推開長窗出去,坐在帆布大傘下沉思。

    志厚站在欄杆邊,看著海景。

    承堅走近,「還喜歡嗎?」

    志厚贊道:「好極了,遠離都市煩囂。」

    「志厚,我喜見同事分享你那些很相架。」

    志厚卻說:「有一本小說,名叫『海灩』,形容的大抵就是這種明媚的蔚藍。」

    「志厚,同事說,我推介的人才何冠璋原來專程來挖角,我險些釀成大錯,唉,力不到不為財,以後告假,三天起,五天止。「」

    志厚仍然看著海,「怎麼想得出那樣絕妙的小說名,給我一百年我也構思不出。」

    有人叫羅承堅聽電話,他進去了。

    半晌,志厚也回到室內。

    他坐到新椅子上,開始工作,覺得事事得心應手。

    一個星期後,他們搬到公司新址。

    這個時候,志厚明白到,克瑤與南施大概是不打算再與他聯絡了。

    她把他讓給她,她也把他讓給她。

    結果志厚沒人要。

    又過了半個月,劉嫂打電話到公司來:「周先生,鄰居裝修完工,再也聽不到敲打聲音,你可以搬回來了。」

    志厚恍然若失。

    他已習慣住在辦公室里,每早六時正起來,梳洗一下到附近小茶室吃早餐讀早報,然後回來工作,省下交通時間,到了十一時已經做妥大部分工作。

    回去?

    他都忘記了另外有個家。

    這個多月來他明白到原來一切都是身外之物,牽牽絆絆,一無用處,不足以安慰紅塵中痴人。

    他單靠一隻行李廂就生活的很好,兩件襯衫兩條褲子,加一堆內衣褲,已經夠用。

    可以回家了。

    志厚駕著車子回去。

    劉嫂迎出來,吃一驚,「周先生,你瘦許多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,鬍子長一點而已。」

    廚房放著一籃子鬆餅,他取一隻吃。

    劉嫂說:「鄰居送來,真有心思,多謝我們包涵。」

    志厚問:「是大家都有呢,仰或單是送我們?」

    「上下左右四鄰都有。」

    「原來如此。」

    志厚進房淋浴剃鬚。

    他對自己家有點陌生,只覺空間太大。

    劉嫂做了一碗肉絲麵給他。

    志厚一邊吃一邊問:「對面一家幾口?」

    劉嫂不出聲。

    「你還沒打聽到?」志厚取笑她:「不像你呢。」

    劉嫂答:「對面女傭不講中文。」

    這倒好,省卻多少是非。

    劉嫂說:「好像只是兩夫妻,沒有子女。」

    「姓什麼?」

    「姓李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已經知道不少,有無與鄰居太太攀談?」

    「我還沒見過她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住得那麼近,一定見得到。」

    劉嫂洗了碗走了。

    志厚在自己床上睡著,夢中仿佛聽見克瑤開門出來,又開門回房。

    又好像聽見克瑤輕輕走到他床邊,探頭張望他,「志厚,是我。」

    這樣的夢,也勉強可稱綺夢。

    志厚醒來,已是深夜。

    他走到廚房斟水喝,看到平台停車場有一輛明黃跑車駛回停下。

    這部扁平蟹狀歐洲跑車,鼎鼎大名,叫做「魔鬼」。

    只見車門打開,一個苗條身影獨自下車來。

    離那麼遠都知道那女郎肩是肩,腰是腰,是個美人。

    從來沒見過這輛車與這個人,是新搬來的嗎。

    志厚一楞,莫非,這就是他的芳鄰。

    他進書房工作。

    第二天深夜,那輛跑車又在差不多時間駛回來,女郎仍然孑然一身,秀髮垂肩,挽著大幅絲披肩,緩緩下車。

    那披肩上有珠片,在有限的燈光下閃閃發亮。

    每晚都獨自一人。

    照說,這樣的女子身邊應當有男伴才是,志厚想不明白。

    早上,劉嫂來了,她有消息。

    她煞有介事地說:「什麼風水!」

    志厚自書桌上轉過頭去。

    「一個是這樣,兩個又是這樣。」

    志厚笑出來,「你有什麼新發現,請說一說。」

    「鄰居太太是名外室。」

    (P227缺)

    周志厚打開大門,站在那裡等。

    倘若她真是他鄰居,那麼她會上來開門。

    果然,不出片刻,電梯門打開,女郎緩慢走出來。

    慢著,什麼事?她的腳步蹣跚。

    她手中提著雙極細跟的高跟鞋,赤足。

    志厚剛想出去,她抬起頭,輕輕呻吟一聲。

    志厚看到她艷麗的面孔。

    原來是她!這樣漂亮的臉不容易忘記。

    他停一停神,咳嗽一聲,輕輕走出去問:「扭到足踝?快搽藥揉一揉,否則後患無窮。」

    她也看到他,難得她亦沒有忘記他,語氣驚喜,「志厚,是你,你怎麼在這裡?」

    志厚微笑,「我住你對面,我是你鄰居。」

    她也笑,「那真是太好了。」「來我家,讓我看看你足踝,希望能幫到你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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