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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3:02 作者: 亦舒
「是嗎,為什麼?」志厚終於放下咖啡杯。
姜醫生把這一切都看在眼內,輕輕嘆口氣,像是已經預知結局。
「婚姻生活與她想像中有點出入。」
志厚認真地忠告:「新生活必定需要一段適應期,應該彼此努力忍耐遷就。」
「志厚,他們已經分居。」
志厚目定口呆,「嗄,啊。」
姜醫生嘆口氣,「我也不知發生什麼事,她已決定離婚,我真想不到事情會這樣兒戲。」
志厚張著嘴,想說幾句安慰的話,但是不知怎地,沒有聲音。
成珊不快樂?怎麼會,這明明是她的選擇。
姜成英咳嗽一聲:「志厚,她的意思是,希望與你重頭開始。」
志厚緩緩抬起頭來。
他不知道怎樣回答才好。
做夢試過多次,他低低懇求成珊:「讓我們重頭開始,成珊,我會做得更好。」
在夢中,她白皙的臉木無表情,拒絕了他。
真沒想到,一日她會反過頭來,建議重頭開始。
只聽見姜醫生說:「志厚,大家都知道,沒有人會比你更愛成珊……」
可是,她要到今日才明白。
志厚低頭不出聲。
「志厚,我馬上叫她來。」
姜醫生取起電話
志厚伸出手來按住她。
「不,」他低聲說:「且慢。」
姜成英感喟:「太遲了,可是這樣?」她也是聰敏人。
志厚輕輕說:「再回頭,我仍是那個周志厚,同她離開我時一模一樣的叫她失望的周志厚,不如向前走,她一定會找到更好的人。」
姜醫生不出聲,臉上露出替妹妹惋惜的樣子來。
志厚吁出一口氣。
「志厚,這一年多,你真是受盡了委屈。」
志厚微笑,「所有戀愛過的人都知道,愛情只有三個結局:結婚、分手或同歸於盡,我的經歷不算太差。」
「志厚,你真幽默。」
志厚說:「替我祝福成珊。」
他站起來離去。
姜醫生立刻打了一通電話。
那邊飛快取起聽筒:「我馬上過來。」
「成珊,他說不。」
對方像是沒聽清楚,「我十分鐘可到你處。」
「成珊,志厚心已死,他說不。」
那邊沉默,靜寂中嗅得出意外驚駭帶來的悽惶。
「成珊,太遲了,」姜醫生嘆口氣,「這叫什麼?身後有餘忘縮手,眼前無路思回頭」
過了片刻,那邊「喀」一聲,接著傳來胡胡聲,原來姜成珊已經掛斷電話。
那邊,周志厚走到街上,抬頭一看,原來是個藍天白雲的大晴天。
他第一次覺得天氣有點悶熱,脫掉外套,搭在臂上。
他自由了。
特別快樂嗎?並不。
輕鬆得想手舞足蹈嗎?當然也不。
志厚無比感慨。
這姜成珊,造成了如此大的創傷,人家剛止血,傷口才長出嫩紅新肉,好似可以活下去了,她說她要回來重頭開始,手上還染著周志厚君的鮮血。
志厚害怕得不得了。
這一刻假如在馬路上看到她,他會立刻逃到對面街去避開她。
這一切,不是因為他認清了姜成珊的真面目,而是因為他不再愛她。
剎那間重獲自由,志厚有點仿惶,他終於回到公司。
何冠璋走過來端詳他,「今日氣色很好。」
「是嗎,有什麼新聞?」
「承堅有電郵回來。」
「還記得地球某角落的我們?真算難得。」
「承堅與周炯在加拿大註冊結婚了。」
志厚轉過頭來,心中歡喜:「好傢夥!」
冠璋說:「這件事一定得不顧一切放膽衝動地做。」
「準備送禮吧。」
「他們認識多久?這樣放肆的結合會成功嗎?」
志厚答:「也許長久,也許不。」
「這算是什麼答案?」
志厚擊掌,「快,開工。」
大家紛紛回到工作崗位。
稍後,志厚那合作了五年的好助手進來,掩上門,「我有話說。」
志厚抬起頭來,「你趁我病,要取我命,你懷孕了,要告假。」
「不,志厚,我自上星期起,就聽到有同事說,何冠璋意圖在本公司挖角。」
志厚一怔,不出聲。
「她已與彼得保羅與馬利談過,詳細問到年薪、員工福利,以及前途問題,開頭,大家以為她想知道做下去有什麼得益,後來,她閒閒提到,外頭有人組織新公司,願加薪百分之五十到一百挖角。」
志厚仍然不出聲。
「她是臥底。」
志厚點點頭。
「我在想,挖角何勞她親自出馬實地觀察,在報上大刊聘人廣告大肆宣傳不就可以?原來她要了解我們結構組織,以便翻版,以及,希望員工帶著客戶過去。」
志厚終於開口,「她有無接觸你?」
「她約我在外邊喝茶。」
「你去還是不去?」
「我已拒絕,我看不起這種人,我覺得無話可說,也不想聽他們講些什麼。」
志厚微笑,「倘若每個人都這樣黑白分明就好了。」
助手也笑,「沒有灰色人物,哪顯得我鐵膽忠心。」
「彼得他們呢?」
「不為所誘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周志厚,我們愛上了你,身不由己。」
「實話!實話!」
「志厚,彼得他們也提出幾個問題,打探到何冠璋口中的後台老板是搞地產的能量機構。」
「那多好,上市機構,財宏勢厚。」
「可是,與職員簽約的是一間子公司,叫勁道有限公司,一有風吹糙動,人家把勁道結束,我們一無所得,又做了活小人。多划不來,一動不如一靜。」
「啊,背著我都商議好了。」
「是,幾個同事派我做代表,向你表示誠意。」
「我很感激。」
「我們在這裡像兄弟姐妹一樣,氣氛融洽,不必搞政治,可專注工作,千金不易。」
「對方出價千萬呢?」
助手失笑,「對方又不是傻瓜,怎會送錢給員工花,人家派臥底辛苦挖角,為的也不過是賺錢。」
「你們這樣聰敏明白,知彼知己,已立於不敗之地。」
「志厚,你也有疑心。」
志厚微笑,「那樣的人才,聲色藝三全,怎會到我們小公司來屈就臨時工,三天之後我就覺得不妥。」
「她真是十項全能,連公司法律與公司會計都精通。」
「分明是一間公司的統領。」
「我是見到她的MB最新型跑車起的疑,
一查車牌,是能量機構的公司車。」
「她已在那邊支薪。」
「志厚,這件事裡,羅承堅扮演什麼角色?」
志厚笑笑,「我以聲譽保證,他扮演二個糊裡糊塗引狼入室的角色。」
大家都鬆口氣。
「志厚,叫會計算足薪水。叫這位何小姐走路吧。」
志厚點點頭。
助手出去了。
當一件事好得不像真的,它大抵也不是真的。
這幾年來,周志厚一直想找一個像何冠璋這樣的得力夥伴,最近幾個星期,因她幫手主理大局,他可以騰出時間精力處理私事,可惜好景不再。
放走這樣一個人,無比惋惜。
可是,何冠璋從來不是他的手下。
志厚查一查她手上的工作程序,決定一個星期後才通知她離職。
讓她再捱多幾個通宵替公司多賺一筆再說。
以子之矛,攻子之盾。
以彼之道,還請彼身。
周志厚覺得自己不但自由,而且終於成熟了。
可是,為什麼他不快樂呢?
他不再吃虧,為什麼還不高興呢?
他垂下頭,差點碰到胸前。
周志厚不捨得這個善解人意的人才。
他提早下班。
任理詩在等著他。
像一個小生意人一樣,蝕一次本學一次乖,志厚把感情老本自姜成珊身上抽調出來,注入任家母女身上,這次,甚有回報。
他帶小理詩去參觀玉器市場。
他們看到一個金髮女郎與同伴蹲著討價還價,她手上緊緊握著一把玉珠玉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