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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3:02 作者: 亦舒
    冠璋端詳照片,「她臉容清秀,你形容得很公道,可見你已漸漸痊癒。」

    「冠璋,開始工作吧。」

    「這照片背後是什麼火山?暗紅色熔岩如此瑰麗。」

    「夏威夷的基路威亞。」

    志厚低下頭工作。

    他走的時候,何冠漳仍然埋首在整理片段,那罵過志厚沒完沒了的同事自動留下幫她。

    螢光幕的藍光映到冠璋眼睛裡,專注工作的人都有一股難以形容的美態。

    本來漂亮的人用功創作時更加好看。

    志厚揉揉眼回家去了。

    走進客廳已經累得抬不起頭來,他索性倒在長沙發上睡著。

    第二天被晨光第一線照醒,連忙開窗放新鮮空氣進來,睡得熏臭整座大廳,克瑤會怎麼想。

    志厚淋浴更衣,帶理詩去看踢球。

    不出所料,天開始下雨,漸漸滂淪。

    任家傭人擔心:「這樣大雨,還出去?淋濕了不好。」

    志厚替理詩準備了雨衣雨褲雨靴,背著她下樓上吉甫車。

    理詩說:「大哥,被你背著真舒服。」

    志厚答:「所以講:寧可人負我,不可我負人呀。」

    理詩笑得咳嗽。

    他們在大雨下找球場。

    「這裡有人踢球。」

    他們下了車,走到看台坐下,志厚撐開一把大傘,教理詩看打足球。

    兩隊球員分明是在練習,大雨下傾力演出,毫不退縮,球來球往,帶著大團爛泥飛出,球員自然也都變成泥鴨,面孔都看不清。

    天色轉得更壞,變幻成灰藍色,電火霍霍,忽爾一聲響雷,似要擊中看台。

    觀眾紛紛走避,只剩志厚與理詩二人。

    志厚問理詩:「怕不怕?」

    理詩抬起頭很堅定地說:「我不怕。」

    剛好一道閃電照亮天空,志厚看得清清楚楚,理詩兩邊太陽穴都已發青黑之色,他不禁悽惶。

    他把她擁在懷中。

    空氣在大雷雨下特別清新,令人精神一振。

    就在這時,一個泥球的溜溜朝他們飛來,志厚大喝一聲,站起來撲去接住在手。

    小理詩大力鼓掌。

    球員跑上看台取球,他看牢他,有所發現。

    「志厚!」

    志厚瞪住那泥人,「你是誰?」

    「志厚,是冠漳。」她把臉上泥抹掉一點。

    「你怎麼在這裡?」

    「你又怎麼在這裡?」

    兩人哈哈大笑起來。

    這時,球賽也結束了。

    志厚介紹:「冠漳,我的小朋友理詩。」

    冠璋招呼說:「理詩你好,此刻我得回家梳洗上班,下次再談。」志厚順口問:「工作完成了嗎?」

    「都做妥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佩服佩服;幾時下的班?」

    「今天下午六時可以下班。」

    她瀟灑地把球放在手指上疾轉,轉身離去。

    理詩讚嘆:「嘩!」

    「她是機械超人。」

    待志厚回到公司,冠漳又比他先到。

    待志厚都嘩一聲,這女子莫非懂分身之術?

    她問:「那就是你患病的小朋友?」

    志厚點點頭,「你看她氣色如何?」

    冠璋隔一會才說:「我看需徹底治療。」說了等於沒說。

    那小女孩臉容已似骷髏,周志厚恍若不覺,何冠璋不想點破。

    他倆一起看昨晚工作結果。

    志厚稱讚:「一分耕耘一分收穫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通知客戶來收貨。」

    同事看著冠璋杯影,「好得不像是一個真人,志厚你說是不是?像神話里畫中美人,晚上,自畫像走出來幫忙幹活。」

    志厚忽然問:「有一句話怎麼說?假如一件事好得不似真的。那麼,它大概也不是真的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懷疑什麼?」

    「我還不知道,但何冠璋都不似血肉之軀。」

    何冠璋沒有聽到這樣奇怪的理論。

    助手說有電話找她。

    她去接聽,那邊一開口就說:「為何音訊全無?」

    「我現在沒有空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一連整個星期都不理我,冠璋,計劃進行得怎樣?」

    「有人找我,稍後才復你。」

    「記住,向我報告。」

    何冠璋放下電話。

    她呆一呆,隨即掛上笑容,若無其事,轉向同事。

    那天晚上,志厚邀請他的芳鄰過來吃飯。

    「試試我做的肉醬意粉。」

    南施已經聞到香味,她微笑,「理詩還在休息。」

    志厚勸說:「你先過來可好?我斟杯白酒給你,來,松一松。」

    南施在偏廳坐下,志厚讓她擱高雙腳,用一塊絲絨披肩搭住她肩膀,才推開窗戶。

    他斟出白酒,一邊推介:「這隻夏當尼含刺槐樹香味,有點似嚼口香糖。你試試。」

    南施喝一口,點點頭。

    志厚笑,「大學時我最擅長這一味肉醬意粉。不少女同學慕名而來。」

    「聽所有大學生口角,好似一生最好的歲月就在彼時度過。」

    志厚想一想,「你講得真確,自此之後,良辰美景一去不返。」

    他盛出意粉,「這是新鮮紫蘇葉,少了它不可,薄荷味可增加食慾。」

    南施過去坐下,吃了很多。_

    在這一頓飯時間,她仿佛忘卻所有煩惱,周志厚功德無量。

    「克瑤在家嗎。」

    志厚答:「時間還早,她大概有應酬。」

    志厚替理詩留了一客義大利面。

    「你們倆真奇怪,各歸各生活,卻又心靈相通。」

    志厚笑了,剛想解釋,南施嘆口氣。

    「你倆真是相配,看著叫人羨慕。」

    志厚說:「其實——」

    她忽然說:「我今生是無望了,只盼來世吧,下一世還有機會。」

    志厚說:「不不不,你不該這樣想,一切順其自然,謹慎地樂觀。」

    南施微笑,「志厚你真有趣。」

    志厚誠懇地握著她的手一會兒又鬆開。

    「你有美貌有智能,異性會欣賞你。」

    南施悽然說:「昨晚我做夢,回到很年輕的歲月去,小男朋友就坐在身邊,他輕輕用額角牴住我的額角,感覺真是溫馨。」

    志厚忽然趨近,用左邊額角牴住她右邊額一會兒,「可是這樣?」

    南施落下淚來。

    「現在這段日子是你生活中一個關口,我對你有信心,你會挺過去的。」

    「志厚,多謝你的友情。」她落下淚來。

    這時,他倆聽得輕輕的關門聲,兩人同時抬起頭來,志厚脫口問:「誰?」

    有人敲門,「太太。理詩醒了。」

    志厚把食物盒子交給南施,開門送她過去。

    他嘆口氣。

    他也渴望被人擁抱,緊些,再緊些,緊得透不過氣來,窒息不妨。

    那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,一個少女曾經喜歡在背後擁抱他,雙臂箍得緊緊……

    成珊理智。她從來不會那樣做。

    志厚把枕頭反到另一邊,終於睡著了。

    第二天電話鈴叫醒他。

    「志厚,我是姜成英醫生。」

    「早,」他看鐘,才六點半,甦醒過來,心劇跳,「可是任理詩有什麼事?」

    姜醫生意外,「不,不是她,志厚,你可否到我診所來一趟?」

    「現在?」志厚也意外。

    「八時見」電話已經掛斷。

    成英一副大姐口吻,令志厚抗拒不得。

    這還算好的了,有些女子仿佛從未做過嬌滴滴的小姐,一貫像大姐,再過幾年,就變成大媽,權威得毫無商量餘地,十分可怕。

    成英為什麼找他?

    志厚一時想不過來。

    他淋浴更衣出門去。

    八時正到姜醫生診所。

    已經有病人來掛號。

    姜成英迎出來,「志厚,請進來。」

    幸虧有咖啡鬆餅招待。

    志厚老實不客氣邊吃邊問:「成英,什麼事?」

    姜成英凝視他,「志厚,成珊有事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成珊,她不是在度蜜月嗎?」志厚茫然。

    「一早回來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呵,我對她行程不太清楚。」

    「志厚,她不快活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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