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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2:55 作者: 亦舒
    「你要女兒還是要她?」瑞芳絕望的問。「他們不會傷害榭珊,到底是一家人,但是你的兩個女兒——」

    電話鈴響起來,瑞芳撲過去接聽。

    「誰?找誰?」瑞芳問。

    我在分機里聽。

    「爹爹,」是盼妮的聲音,「爹爹,那個變魔術的人,他不知道眯眯的名字,但他叫眯眯『小面孔』,快救我們出來——」電話截斷了。

    瑞芳放下電話,「小面孔,誰叫眯眯小面孔?」她瞪大眼睛看牢我。

    我像在夢魘中:「宋馬可。」我吐出三個字。

    瑞芳驚問:「宋馬可是死人,宋馬可不是早就死了嗎?」

    我覺得我在那一剎那也死了。

    瑞芳問我:「少堂,到底是怎麼一回事?你說與我聽,到底是怎麼一回事?」

    我說:「宋馬可在香港,他沒有死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不是他拐了盼妮?」瑞芳急問。

    「不是。」我說,「綁票是宋路加的主意。」

    瑞芳說:「我分不清楚誰跟誰,少堂,你務必要把我們的女兒尋回來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真的不知道宋榭珊的地址。」我說。

    「少堂,他們恨你插手這件事,你明白嗎?憑他們的力量,遲早找得到榭珊,但他們非要懲戒你不可。少堂、既然他們要你屈服,你就服輸吧。」

    「瑞芳,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裡。」

    「等孩子們安全抵家,我們又可以快快活活的在一起,把這一切當作個噩夢,我們可以從頭開始。少堂。你救她們。」她靠著我飲泣。

    我用手臂圍著她。

    「你是怎麼牽涉在這件事裡的?」她問我。

    「我——以為她愛我。」我悲哀的說。

    就是那麼簡單,原本我可以立刻跟瑞芳離開客西馬尼院,永遠不再與他們發生關係,但我愛上了她,又以為她也愛上了我。

    「她愛你嗎?」瑞芳問。

    「不,她愛的是另外一個人。」我答。

    瑞芳說:「我們只有三個鐘頭。」

    『我出去找他們。」我站起來。

    「你去找誰?」

    「女兒。」我說。

    「我跟你去。」瑞芳說。

    「不用,你在家裡等我。」我說,「我很快回來。」

    我披上大衣出門,叫了一部車子。

    我在香港最旺的地區下車,在霓虹燈牌下轉入骯髒的橫街,數著門牌。

    巷子有污水溝,溝中積著垃圾,死老鼠橫在垃圾上,孩子們居然有興趣在這種地方追逐嬉戲。

    一個艷妝少女暖昧地向我笑:「先生——」

    我躲開她,尋到我要找的門牌,走樓梯上去。

    就憑宋家明與他那幾個手下,就能改變這-切?抑或宋家明根本不想改變什麼,只想實現他們自己的權欲狂?

    那少女跟著我上樓,伸手推開一所公離的玻璃門,向我飛一個媚眼。

    她的世界與榭珊的世界對我都是同樣陌生、我悲哀的想,我並不認識榭珊。

    走到六樓,我小心地按鈴。

    隔了很久,鐵門被打開了。

    「找誰?」一個老婦人間。

    她住在這裡恐怕有三五十年了。

    「我姓季。」我說。

    「這裡沒有姓季的人。」她龍鍾地掩上門。

    我大聲說:「我姓季!」

    老婦還是關上了門。我站在門外不動。

    隔一會兒老婦又開了門,這次讓我進去,指指走廊的房間。

    這是一層中式樓宇,幾百-的地方被木板隔成六七間房間,有些只以布簾遮著,電視機的聲音震天價響,混著孩子的哭聲。

    我敲敲木板,輕輕叫:「榭珊。」

    一個女人掀開了帘子,「進來。」

    我跟她進「房」,坐下來,鐵架床邊就是簡陋的五斗櫃,房內並沒有什麼家俱。

    我開門見山:「我找榭珊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找她幹什麼?」她問我。

    我打量她,這個女人五官端正,態度祥和,穿-套廉價的洋裝。

    「我有要緊事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什麼要緊事?」她問。

    「見了她我自然會說的,請轉告她,她惟一的朋友來找她。」我說。

    她在我對面坐了一會兒,不出聲。

    我們僵持著。

    忽然她輕輕的說:「少堂,我就是榭珊。」

    『你!」我錯愕,然後立刻會意過來。

    如果馬可能夠變成一個中年人,這為什麼不是宋榭珊!

    她問:「你有什麼事找我?」

    「你為什麼把地址給我?」我問。

    「你幫了我很多忙,你是我的朋友。」

    『你不怕?」我問,「不怕我把你的蹤跡告訴別人?」

    「我不會在一個地方逗留很久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打算一輩子過這種逃亡生活?」我苦澀的問,「你為馬可付出這樣大的代價?」

    她抬起頭來,一雙眼睛出賣了她,全世界沒有第二個女人有這樣的眼睛。

    「我們一直相愛。」她聲音還是很輕,「什麼都不能把我們分開,我再也不會回到老家去,逃得一日是一日。」

    我怔怔的看著她。

    「馬可說看見你們,他一向喜歡孩子,有空出去變戲法給孩子看。今天回來,他說:『恐怕季少堂把我認出來了。』我告訴他不要緊,因為你是我們的朋友,反正我們就要離開這裡,能見一見你也是好的。」

    「宋家明馬上要上台了。」我說:「你不想回去?」

    「不想。我從來沒愛過宋家明,自小我在他們家長大,連自己姓什麼都不曉得,現在我終於不再是他的附屬品,我自由了。」她語氣中透著興奮。

    「你們倆肯定可以擺脫他們?」

    「我們不後悔。」她說,「我現在有勇氣,馬可就在我身旁,即使只能活一天,也勝過一輩子坐在客西馬尼院。」

    「宋家明到底是你的丈夫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他是一個懦夫,他樂意當一具傀儡,我不願意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麼——我呢?」我看牢她。

    「你?」她略略意外,「哦,少堂,我與馬可是感激你的,我們利用你使他們相信宋馬可的假死,那些日記,那具屍體,甚至瞞過了最精明的宋約翰——」

    我說下去,「使他們的目標移在我身上,忽略也們親兄弟竟會欺騙他們這個事實。」我無法抑止我的怒氣。

    她有點警惕。

    「你犧牲了我,」我說,「因為你們難得碰見一個外人,尤其是像我這樣的傻瓜,到我陷入這個漩渦,做了你們的替死鬼,你們就可以逃之天天。」

    榭珊退後一步,「不,我們不是這樣的人,你誤會了。」

    我的眼睛幾乎噴出火來,「榭珊,為了你,我現在家破人亡:」

    「怎麼會?」她也很害怕,「我不知道會有這種事:」

    「別怕。」我身後有人說。

    我轉過頭去,門口站的正是今午那個變戲法的男人。第八章  「果然是你,」我說,「你沒想到吧,百密一疏.\n現在你想怎麼樣?一走了之?先把我的女兒還給我。」

    宋馬可把榭珊拉到一邊。

    榭珊驚問:「他的女兒怎麼樣了?」

    宋馬可說:「這是意外,榭珊,我們現在馬上走。快!」

    我責問他:「你就這麼走?」

    「你是我們的朋友,」馬可說,「這種種誤會,你將來總會明白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的女兒呢?」我怒道,「你要置她們於死地?」

    榭珊問:「馬可!告訴我,他的女兒怎麼了?」

    馬可泄了氣,「三哥抓起了她們。」他說。

    榭珊馬上靜默了。

    隔一會兒她說:「馬可,我們不能現在走。」

    馬可哀求她:「榭珊,我們不走,可能永遠走不了,這些日子來,我們只逃得比他們快一步而已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知道,」榭珊說,「可是我們要叫路加把那兩個女孩子放出來,這一切與季少堂無關。」

    馬可說:「你以為他是為孩子的事氣憤?並不是,他以為你離開宋家明是為了他!所以現在不甘心,我們何必為這個小人而改變計劃?」

    榭珊看著我,「少堂,馬可說的話,可是真的?」她並不置信,一臉惋惜的表情,「少堂。我們難道不是朋友嗎?」

    我說:「你們走吧,但別希望走得遠。」我轉身離開。

    我聽見榭珊說:「路加一向心狠手辣,我們一定要他把孩子交出來……」

    我心中酸甜苦辣堆成一起,我是傻子,不折不扣的傻子,竟會為了一個陌生的女人把我過去二十年所得全盤拋棄,賠上我孩子的性命。

    走到樓下,我剛要叫車子,肩膀上有一隻手搭上來。我本能地回頭擋開那隻手,在路燈下看到宋保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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