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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2:55 作者: 亦舒
    瑞芳說:「他發神經,別去睬他。」

    她一眼看到了榭珊的照片,拾起細細端詳,臉上帶種難以人信的讚嘆。

    我說:「我出去買件禮物給眯眯。」

    瑞芳說:「你最近的行動真是怪怪的。」

    我取過外套走到街上去打電話,接聽的正是榭珊。

    我問她:「你那邊好不好?」

    她的聲音很平靜,「很好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他們沒找上門來?」我問。

    「暫時還沒有。」她說。

    「我明天來看你。」我說。

    「好的。」

    我掛上電話。

    我不應去看她,次數多了,總會被跟蹤上,不過我的雙腿不聽腦袋的話,第二天一早,便叫了一部計程車往她公寓去。

    我到的時候,榭珊正在試新衣。

    她容光煥發,整個人美艷得不能形容,一見我便說:「少堂,我想去剪頭髮,需要你的意見。」

    我把手插在口袋中,微笑地呆視她,她的臉晶瑩光輝、看得多一刻都會暈眩。

    「你在想什麼?」她笑問。

    我坐下來,我在想「美人如玉」這句話。

    「我想把頭髮剪短,我從沒有剪過頭髮,」她絮絮的說,「你瞧——」

    女傭人幫她把頭髮解下來,我第一次看見她把頭髮放下。那把烏亮的絲髮一直垂到腰間,在陽光下發出七色的閃光。

    我很衝動的說:「不不,千萬不要剪掉,太好看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但是它太長,」榭珊坐下說,「美容雜誌上說,頭髮要有式樣,不應老縛在脖子後面。」

    我說:「那種雜誌只有庸脂俗粉才相信,你不必理會。」

    她又笑,「少堂你真會捧人。」

    我說:「我是真心的。」隨即面孔便紅了。

    她並沒有發覺,邀我吃茶,替我放好糖,加進牛奶,遞給我。

    她高興的說:「既然你那麼講,我就不去理髮店了——」她遲疑一下,「男人是不是都喜歡長頭髮?」

    我一顫,抬起頭。

    她已經離開了宋家明,問這個話是什麼意思?她還認識什麼男人?除我之外,並無他人,我的心劇跳起來。

    她說下去,「我很怕他們會找到我,目前最安全的地方是他們已經搜過的地方,我明天搬回樓上住。」

    我點點頭。

    她忽然悲哀起來,「少堂,我想起-句老話:天下雖大,無容身之處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暫時先別怕,」我安慰她,「我會盡力幫助你。」

    她低頭不語。

    「來,」我說,「是福不是禍,是禍躲不過,我帶你到一個好地方去吃頓飯。」

    我與她自前門走出去,如果有人守著這幢大廈,前後門都一樣避不開。

    榭珊說:「我沒有發覺追蹤的人,一張生面孔都沒有,令我更加惶恐——我們不說這個,你要帶我到哪裡去?」

    我可以看到她眼中的恐懼、慚愧沒有保護她的能力。

    我帶她到義大利小館子吃比薩。

    榭珊的姿容吸引了鄰座的客人,讓她出來亮相是非常不智的事,但我不禁為她驕傲,呵,男人的虛榮心,我願意一輩子呵護她。

    離開餐館,我與她在街上散步,她對我說,她從來沒試過獨自在街上逛,宋家的四兄弟一向是她的保鏢。

    我忽然說:「那時候,你是一個王妃。」

    她閉緊嘴唇,不想再說宋家的事。

    她很興奮,頻頻告訴我,外邊的世界比她想像中的更自由更活潑,她想她會適應。

    我凝視她,我問:「你是真的不回去了?」

    她答得很快,「死都不回去。」

    我放心了。

    回到家,瑞芳來開的門,她面有慍色,一見我便把我拉在一旁。

    「你到什麼地方去了?」

    我看著她,一時不知道該撒哪一個謊。

    她說:「我全知道了,宋約翰在裡頭等你!」

    我的心一跳。

    「你以為你逃得過他們那種人的眼睛?你白白惹事。人家夫妻不和,只有勸人家和好,你卻幫人家的老婆東藏西躲,這是什麼意思?」我的心沉下去。他們果然又一早知道了。

    「現在人家來要人,你這個台塌得可真到家。」她憤怒地埋怨。

    我已許久沒有看到瑞芳發脾氣了。

    我呆著一張臉看牢她。

    客廳里傳來宋約翰的一聲咳嗽——「少堂,你回來了?」

    「是。」我橫著心走出去。

    「少堂,我是來要人的。」他開門見山說。

    「她不會跟你們回去。」我說。

    「要她親口對我說,我才回去回復。」他答。

    「積克,」我說,「你們為何不放過她?」

    他說:「少堂,這是我們的家事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可是她——」我忍住了。

    宋約翰注視我良久,忽然怪異的笑,「少堂,你以為——你以為她出走是為你?」

    我憤怒,漲紅了臉,大聲地答辯:「我是她惟一的朋友!」

    宋約翰嘆口氣,「少堂,你帶我到她那裡去,我不想直接去敲門,她到底還是我們家少奶奶。」

    我轉頭,瑞芳站在門口,瞪著我。

    宋約翰很尷尬,轉過了頭。

    瑞芳冷靜的說:「把地址告訴他,少堂,我們不管別人的家事,為朋友出力,擔關係,都是可以的,但我們沒有私心。」

    宋約翰看著我,等我的答覆。

    我說:「瑞芳,原諒我,我——」我吞一口涎沫,眼睛看著別處,「我答應榭珊幫她忙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真被人家說中了?」瑞芳顫抖地問我。

    「她為著我離家出走。」我說。

    宋約翰冷笑一聲。

    我說下去,「她第一個想到要投靠的人便是我,瑞芳,我回來才跟你解釋。」

    瑞芳面色灰敗的說:「你走吧。」

    我與宋約翰匆匆出門,門外那輛熟悉的黑色丹姆拉等我們。

    在車子裡宋約翰一語不發,他莊嚴,木無表情,我卻感到度日如年。

    他雙手一直插在黑色的晴雨褸里,我老覺得他握著一把槍。第七章  在電梯中,我忍不住說:「你不敢為難她,她是宋家明的妻子,你一半主人。」

    他-聲不響。

    到了公寓門口,我按鈴,外籍女傭人來應門,見是我,很禮貌的說:「太太有要事,她半小時前離開的。」

    聽了這話,我既安慰又擔心。

    我們在公寓裡轉一個圈子,確是人去樓空。

    宋約翰說:「還有樓上那一層。」他深意地看我-眼。

    樓上也沒有人,榭珊顯然已經撤走了。

    他問我:「她在什麼地方?」

    我答:「積克,如果你一直認為她不可能為我出走。這個問題何必問我?」

    「少堂。」他說,「這不是鬧意氣的時候,為地的安全起見.\n你一定要告訴我們,她在哪裡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不知道,我與她在這裡分手,只是一小時之前的事。」

    他注視我很久,然後說:「我相信你。」

    他急急的走了。

    我很焦急,不知道榭珊躲在哪裡,我想她必定要與我聯絡的。

    回到家中,瑞芳並不打算放過我。

    她靜靜坐在客廳的大沙發里等我,燈光很暗,-副大逼供的情調。

    我疲倦的坐下來,用手托住頭。

    瑞芳忽然笑出聲來,苦澀得很。

    「笑什麼?」我問。

    她說:「我一向以為我們是最理想的一對,沒想到今晚也得上演這-幕。」

    「瑞芳,你是威爾斯理的高材生,你不會跟我大吵大鬧,我今天很累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看,女子無才便是德,念過幾年大學.\n便有知識的負擔,連吵都不能吵。」

    「別那麼講,」我說,「我也很痛苦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的痛苦是懷疑宋榭珊這個夢的可靠性,與我們沒有關係,你不再愛我們了。」瑞芳的聲音充滿了創傷。

    我不出聲。

    「少堂,你一直都是個有情有義的人,怎麼會變得這樣厲害?為了一個不可能達到的夢……少堂,你真的想清楚了?」

    「瑞芳,你是最了解我的人,你知道我是一個傻子,我不懂得掩飾,」我忽然嗚咽起來,「我無法壓抑自己的感情,我已經愛上了她。」

    瑞芳看著她自己的雙手,「我明白,少堂,你也知道我的脾氣,當你再回頭的時候,我不會在這裡等你。」

    「瑞芳!」我撲過去。

    她擁抱著我,我們兩人痛哭失聲。

    盼妮靠在門邊,默默地陪我們流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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