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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2:40 作者: 亦舒
「那豈不美妙,你不必生育,永遠可以維持身材美妙。」
「照你說來,他什麼都好?」
「唉,當然好,這還用說嗎?幸虧你的條件也不差,正是門當戶對。」
「就這樣嫁了?」阿琅問。
「你還想等什麼?等頭髮白?」
「我還沒有戀愛過呢。」阿琅怔怔的說。
「我最怕聽這種活,什麼叫戀愛?」我責問。
阿琅莞爾,「你敢說你沒愛過寧馨兒?」
「是,愛來了,愛去了。可是深厚的諒解與體貼是一輩子的事。」
「口氣像個老太太。」她笑。
我問:「寧馨兒對敏敏的看法如何?」
「她說他是個如意郎君。」
「對了,將來添個兒子,就叫如意暫特兒。」
「喬穆,你又沒正經了。」
我很惆悵,對自己很失望,我應該在失戀中,怎麼像個沒事人一般,我搔搔頭皮,多早晚我才會正經起來呢。
琅問:「你跟婀娜來不來尼泊爾?」
「來,不過我不能代表婀娜發言。」我說。
「你不能代表她發言,誰能代表她?」阿琅說。
「話不是這麼說,我對她確是有影響力,為了尊重她,你私底下再邀請她。」
「喬穆,你是真正有風度的。」阿琅贊我。
愧不敢當。這是我第一次敬重婀娜的表示。
我與阿琅一起離開慕容公司。
我對她說:「有好消息一早要告訴我。」
她點點頭,圓圓的臉蛋比什麼時候都美麗可愛。
「祝福,慕容琅。」我由衷的說。
她上了司機開的車子,走了。
我置身於鬧市中,順手買了一張報紙,到大酒店咖啡廳去吃早餐。攤開報紙,看到頭條寫著:
「女強人成功收購喬氏」。
女強人,我啼笑皆非,逢女必強,在中環凡是有一個辦公室坐坐的,月入五千以上,都是女強人,真泛濫。
幸虧婀娜從來不做出版界女強人,否則我那可憐的心臟,可隨時不保。
不不,寧馨兒亦不是一個女搬人,我們每個人都身不由己,活在江湖裡,隨波逐流
我填滿肚子,上婀娜處去。
她早已穿戴整齊了,焦急地等我的大駕,永遠忠誠的婀娜。
她問:「你到哪兒去了?現在都快十一點了。」
我脫了鞋子,躺在她的地毯上,報告:「小的吃早餐去了。」
「答案如何?」她追問說。
「我想我不負所托,看明天的會議就真相大白,她答應不使喬某為難。」
婀娜像是鬆一口氣。
我倦得眼睛都睜不開來,鼻端只有出的氣沒入的氣,這兩日一夜比捱十年還慘,累死我。
我說:「婀娜,別叫醒我,我不行了。」
然後頭一側,就陷入昏迷狀態。
我從沒這樣熟睡過,豈止無歌,連夢也沒有一個。
醒來的時候不知時在何處,有一剎那的彷徨,張開眼睛,窗外天色朦朧,頓時嚇一跳,呵,是黃昏了,竟睡了一整個白天。
我並沒有立刻自地毯上爬起來,繼續躺在那裡沉思。
我聞到一陣肉湯香,難道婀娜做了羅宋湯?太美妙了。
身上又蓋著一條薄毯子,婀娜對我真正好。為什麼到現在才發覺她是一個溫馨的女人?
我轉過身子,偷看她,只見她坐在書房內,在檯燈下,正在選擇透明片呢,一副全神貫注的模樣。
就因為她做事太認真,所以我才會覺得她不像女人,但一直以來,我覺得接近她就可得到安全感,所以才成了好朋友。
我確是需要這樣子的女友,我翻一個身,還等什麼呢?
她放下透明片,轉過頭來,我連忙閒上眼睛。
婀娜躡足走到我身邊,蹲下來,「喬穆,喬穆。」她輕輕呼喚我。
我突然睜大眼睛看牢她,她鬼叫一聲,「你早醒了!你這人,想盡一切辦法來作弄我。」
「否則一輩子這麼長,怎麼過呢。」我嬉皮笑臉說。
她不悅,「智力跟九歲小孩一般。」
「你要我長大?那還不容易?」我嘆口氣,「至怕到那個時候,你又嫌我悶。」
「你這個人,只有在睡熟時最可愛。」她說,「肚子也該餓了吧,中飯還沒吃呢。」
被她這樣一說,頓時飢腸轆轆,彷徨起來。
她說:「有羅宋湯,也有蒜頭麵包,起來吃吧。」
「來羅。」我說。
女人只要煮得一鍋好湯,不愁沒有出路。
大嚼的當兒我問她:「婀娜,你還打算結婚嗎?」
「什麼叫做『還』?我沒聽懂,你解釋來聽聽。」
「我的意思是,以你目前的身份地位財產,婚姻有這個必要嗎?」我把臉湊過去打聽行情。
「要死了,」她白我一眼,「婚姻早已不是飯票,怎麼到現在才弄清楚?」
「所以我問你。」
「問什麼?」
「問你結不結婚。」
良久的沉默,她睜大了眼睛。
「我是說,」我清了喉嚨,「你打不打算嫁給我。」
「求婚?」她下巴差點沒掉下來。
我攤攤手,「好不好?我們結婚吧。」
「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喬穆,你向我求婚?」
這該死的女郎,我求得太晚了一點,她要我好看,她就要拒絕我了。
我頹然說:「你要我重複多少次呢。」
婀娜忽然哭起來,一開頭就抽泣,隨後嚎啕大哭,我莫名其妙的看著她,一時間也弄不清楚這究竟是歡喜的眼淚抑或是悲傷的眼淚,不能夠置評。
我不停的遞紙巾給她,哭了很久,她擤擤鼻涕,清清喉嚨,張口問:「你有什麼能力養老婆?」凶得不得了。
「養老婆?老婆幹嗎要我養?你自己賺那麼多錢,真是的。」
「你不打算養老婆?幹嗎結婚?」婀哪瞪大了眼睛。
「互相找伴侶呀,我陪你聊天,與你跳舞,聽你訴苦,愛護你,支持你,怎麼,你不希罕?」
婀娜疑惑,「婚姻仿佛不只這樣。」
「還有養兒育女,你養我育。」我趕緊說。
「不只這麼簡單。」她又說。
「差不多了。」我急,「喂,你到底嫁不嫁?」
「住哪裡?」她一向穩當。
「住我的工作室。」千萬別提金銀珠寶及酒席。
「不行,不像一個家。」她挑剔著。
「喂,你先別批評,倒底嫁不嫁?」我聲音也大了。
「當然嫁。」
「那你剛才幹嗎哭那麼久?」
「不告訴你。」
我終於正式向婀娜求婚,我相信她容忍地等待這個邀請已經有多年,我一向忽略她的存在,師母一再點引,我還一盞牛皮燈籠似的不明白。現在好了。
慕容氏依時召開董事會議。
我們喬家五個男子出門的時候,胸前都像塞著塊鉛。
到了公司,准九時會議開始,雙方的法律顧問、行政人員坐得黑壓壓,滿滿是人,會議室門外伏著來採訪的記者,但是寧馨兒沒有出現。
我幾乎有點失望,花了十億元來出一次風頭,她竟臨陣退縮,這個女人。
代表她的是國際證券一位顧問,昨夜方自紐約趕到,他宣布了幾項原則,接受了父親的辭呈,委任三位哥哥繼續在公司擔當要職。
原來以為可以渾水摸魚的高級人員意外得面面相覷。一場爭奪戰完結,換了藥,卻沒有換湯。
兄弟們樂了,他們仍是公司里的霸王,仍然可以大施拳腳。
父親真正的鬆了口氣,這三天來的經歷足使他老了十年,他甚至有點龍鍾——希望我看錯了。
會議在一小時內結束,大哥衝出去打電話報告母親,真好,以前外頭火燒了公司,也沒有老媽的份,現在事事有商有量。
我伸個懶腰,站起來,寧馨兒是個守信用的女子,解鈴還是系鈴人,我放心得很。只是這一小時坐得我腰酸背痛,我真不是人才。想想哥哥們在會議室坐了十年,不但屁股沒有起老繭,居然神采飛揚,朝氣勃勃,真不可思議,由此可知,「甲之熊掌,乙之砒霜」這句成語,真錯不了。
話沒說完,老爹喃喃的經過我身邊:「叫司機送我回去,累壞我,我要回去打個中覺,以後再也不要為這些事操心。」
他總算領略到享福的本義。
哥哥們開了香檳慶祝。
我偷偷打電話給寧馨兒,慕容家的女傭說:「太太旅行去了。」
我非常悵惘,如此這般,她就離開了我的生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