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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2:34 作者: 亦舒
    「育晶,再不跟我走就來不及了。」

    小狗驟然醒來,汪汪吠叫。

    育晶把它抱在懷裡,「你也聽到他的聲音?」

    她額前出汗。

    「育晶,開門。」

    育晶放膽打開大門。

    果然是那黑衣人站在門外。

    育晶像被一盆冰水淋中。

    她提起勇氣:「我不怕你,你快走,你認錯人了。」

    黑衣人低聲說:「王育晶,這不是你的生命,跟我走,你有你的命運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是死神吧,我還年輕,我不走。」

    「王育晶,你必須走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,不,我的未婚夫就在屋內,他會保護我,請你不要再開玩笑。」

    小狗又一次朝黑衣人撲過去,被套育晶拉住,她關上門。

    育晶蹲在地上哭。

    死神不放過她,一次又一次呼喚她。

    怎麼辦好?

    那邊就強披著浴衣頭髮濕濡地走出來:「什麼事,我聽見狗叫。」

    育晶聞到一陣肥皂香。

    「沒事。」她勉強定定神。

    「你抖得像一塊落葉,來,坐我身邊。」

    育晶坐過去,就強握住她的手,用力搓暖。

    「你好象魂不附體。」

    是,這是最好的形容詞。

    「就強,我真的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。」

    他輕撫她的面孔:「每資考試完畢,我也有同樣感受,不過稍後又會鎮定下來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今晚不要走」

    「我會永遠在你身邊。」

    育晶鼻酸。

    「可是想念父母」?

    育晶點頭。

    小狗嗚嗚作聲。

    「弟弟整晚不安,不知為什麼。」

    「也許想回家。」

    「天快亮了,明朝送他回家。」

    「人真是奇怪,父母即使到耄耋才走,我們一樣難過傷心。」

    「象有人在我們頭上擲下百噸磚頭。」

    「形容得真好」。

    育晶說:「父母辭世後,我覺得身體內某一部份也跟著他們而去,再也找不回來。」

    「當你有了自己家庭,會漸漸淡忘。」

    「就強,那黑衣人又來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什麼」?

    「剛才他第二次出現,聲聲叫我走。」

    就強站起來,握住拳頭。

    「就強,可要通知警方?」

    「太過份了」。

    「不知是誰惡作劇,真會被他嚇破膽。」

    就強沉默。

    育晶說:「明早我們到警局去備案。」

    就強問:「我們剛才說到哪裡?對,我們在跳舞。」

    他把育晶擁入懷中。

    育昌沉醉。

    多久沒跳舞了,跳舞需要兩個人,什麼地方去找那另外一個人?

    月復一月,年復一年,上班下班,第二天太陽又爬上來。

    春去秋來,每次換季,育晶對生活的厭倦感悠然而生。

    今日得償所願,雖死無憾。

    育晶輕輕問:「什麼時候了?」

    「快到黎明。」

    「天亮了我們可以出去。」

    育晶仍然怕那黑衣人。

    香檳瓶子已空,育晶有點倦,她在就強的臂彎中盹著了。

    她隱約聽見小狗走來走去,十分不安。

    可是育晶睡得很舒服。

    迷朦中她覺得身邊有雜聲,是誰在說話?她聽不清楚。

    是就強起身講電話?奇怪,深宵打給什麼人。

    雖然狐疑,育晶仍然睡得香甜她,她轉了一個身。把頭埋在被褥里。

    得向圖書館告假結婚,多久?一個月吧。

    她在市立圖書館工作超過三年,從來沒有放過假,大時大節,同事們心急回家與子女歡聚,總由育晶捱義氣當更。

    她往往與清潔工人最後離去,關了燈擎,漆黑一片,鎖上大門。

    一次清潔阿叔笑說:「王小姐真好膽量,一個人,這麼大地方,也不怕。」

    案頭一支小小檯燈,忙碌地讀文件,回家也沒有事可做,所以久留。

    一次下班,走過小小日本館子,她進去一個人坐下,叫了許多食物,又喝清酒,店裡沒有什麼客人,大師傅刻意招待。

    啊這種日子將永遠過去。

    育晶又翻一個身。

    這時就強忽然推她:「育晶,醒醒,該上路了。」

    育晶睜開眼睛微笑:「什麼叫上路?」

    就強象是一時答不上來。

    他已經換過一套西服,結上領帶,外形英俊。

    「你去什麼地方?」

    「與你一起出發。」

    「啊,我知道了,可是看新居?」

    就強如釋重負:「我怎麼沒想到一點不錯就是參觀新家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麼,我也換件衣服。」

    梳洗完畢,育晶到窗前一看:「咦,這一夜好長,天仍未亮。」

    就強卻已打開了門。

    這時,他們兩人同時看見了黑衣人。

    黑衣人伸出了手:「育晶我來接手。」

    育晶躲到就強背後:「就是他他不放過我。」

    黑衣人凝視就強,雙眼放出精光。

    陳就強卻不害怕,他微笑說:「育晶,清楚告訴他,你不會跟他走。」

    育晶肯定地說:「我不會跟你走,這裡有陳就強保護我。」

    黑衣人忽然輕輕地嘆息。

    說時遲那時快,小狗弟弟朝黑衣人飛撲過去。這一次,育晶沒抓住它,黑衣人抱住小狗。

    「弟弟。」怎向立儀交待?

    陳就強拉住育晶:「隨它去。」

    黑衣人看了育晶一眼,帶著小狗,輕輕離去。

    就強鬆一口氣。

    育晶問:「他還會再來嗎?」

    就強搖頭:「三次機會他不會再出現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麼,我們走吧。」

    就強說:「你講得對。

    「我們往哪個方向?」

    「跟我來」。

    育晶發覺就強帶著她走到較早前她與小狗散步的角落,街燈下,十來人圍住一輛銀色跑車,議論紛紛。

    育晶也好奇,她握著就強的手走近。

    只聽得一個人說:「車禍,據司機說:小狗與人閃電衝出,避都來不及,撞個正著。」

    「所有司機都那樣推卸責任。」

    育晶看到一個年輕人坐在路邊,頭埋在手中,無比彷惶。

    這一定是那司機了。

    育晶看到救護人員搶救一隻小狗。

    「小傢伙,努力一點,快呼吸。」

    「哪裡還救得回來。」

    是一隻金色尋回犬,咦,育晶一怔,它象煞弟弟。

    小狗忽然嗚咽一聲,眾人訝異地說:」活了活了。」

    這時有人大聲叫:「弟弟。」

    育晶一看,那正是她的鄰居立儀,育晶叫她,她聽不見。

    立儀仆到擔架床上哭泣。

    「可惜,那女子已無息。」

    女子,誰?

    育晶又走近一步。

    救護人員把擔架上的人抬走。

    那人身上遮著白布,看不出是男女。

    聽早來的旁觀者說,那是一個女子。

    「那麼年輕,叫人難過。」

    「生死天註定。」

    育晶猛然抬起頭。

    警察過來,叫眾人散開。

    立儀好象不甘心,一直在擔架邊不願走,她伸手去掀開白布,救護人員想阻止已經來不及。

    育晶看到擔架那人的面孔。

    那是她自己。

    那正是王育晶,面孔沒有血色,已無生命跡象。

    電光火石間,育晶什麼都明白了。

    是她自己作出選擇,三次機會,小狗最後得救,因為,黑衣人代表生命。

    育晶轉過頭去看著身邊人。

    陳就強仍然握著她的手,他微微笑。

    育晶完全明白了。

    「走吧」。

    育晶點點頭,與他緩緩離去。

    這是,路燈忽然熄滅。天亮了,天邊露出一絲曙光。

    警察問立儀:「你是她鄰居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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