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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2:27 作者: 亦舒
    「媽媽,殷瑟瑟回來了。」我報告。

    媽媽說:「你別跟馬大一樣瞎疑心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一向不喜歡這個女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要一個年輕女人喜歡另一個年輕女人,是很難的事。」媽媽的經驗積聚成為智慧的珍珠。

    「今天有人說她同我相像,怎麼可能。」

    媽媽說:「臉盤子是有點像,你與她都是長方臉,馬大是瓜子臉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她手頭上有錢。」我忽然說。

    「哈拿,你說到什麼地方去了?媽媽同你可沒有心靈感應,有什麼話清清楚楚的說出來。」

    我笑,「對不起。」

    「同永亨寫封信是正經,感情這樣事,一冷下來就完蛋。」

    我過半晌才說:「媽媽,咱們早就完蛋了。」

    我決定不回信。

    我也沒有時間靜下來同永亨寫信。自那日開始,馬大跟梅令俠一直沒停過吵鬧。馬大在娘家進迸出出,每次都是自己來,要梅令俠接走,趟趟都為著芝麻綠豆的小事,連我都看不過眼,不去理會她的哭訴。

    我常同令俠說:「你看著孩子的份上,包涵她一點。」

    梅令俠不說什麼,但眼光中感激之情是很明白的。

    我又問:「瑟瑟回來,你們可有見面?」

    他但白,「我們自小一起長大,交情非比泛泛,自然有見面。」他有他的道理。

    「馬大很不開心,因此諸多挑剔,你檢點些好。」

    他不出聲。

    「你想一想,瑟瑟為你多,還是馬大為你多。」

    他還是不響。

    「令俠,孕婦脾氣怪一點,也屬份內之事,你不要和她計較。」他又賠小心。

    他說:「哈拿,馬大要是有你一半這麼懂事就好了。」

    我笑,「你幾時有見過懂事的美人?美人多數是任性驕縱的。」

    他但笑不語,笑中仿佛有難言之隱。我希望我的擔心是多餘的,但是事與願違。

    馬大變得非常暴躁,身子不適,她便加倍的拿梅令俠來出氣,但是她又一步不讓他離開她,任憑怎麼勸解,她只當耳邊風,天天使小性子。第七章  媽媽頭痛之餘,只嚷道:「隨她去,隨她去,我可不要管了。」

    媽媽道:「反正事情鬧僵,她可以回來這一邊。」

    真沒想到養孩子是一輩子的事,照顧到她可以做母親,仍然還是一個大包袱。

    馬大他們用錢像淌水般,洶湧得很,兩三個老媽子,一個司機,大著肚子,她硬是要裝修屋子,孩子要待年中才出生,反先打點嬰兒房。

    我漸漸懷疑馬大的真面目,也許梅某才是幫凶,而馬大是主謀。

    我當然不敢叫馬大仔細用錢,這是他們的事。

    但到他倆要動身去歐洲的時候,我與母親都忍不住出面干涉。「挺著大肚子幹嗎舟車勞頓的?」

    馬大眉開眼笑的說:「我們乘飛機,與舟車無關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行個好,別讓我們心驚肉跳。」

    她又板下面孔來,「你不知道我不得已之處。是令俠說悶,逼著我出發的,我不能不侍候著他,外邊有人虎視眈眈。」

    媽媽揮揮手,「讓她去讓她去。」

    我把梅令俠找來審問:「你們的夫妻關係到底如何?」

    「我們還沒有結婚,」他同我嬉皮笑臉,「何來夫妻關係?」

    我大力一拍桌子,「別耍花樣!你們兩個人千變萬化,到底攪什麼鬼?」

    他收斂一點,「去趟歐洲,屋子該裝修完畢,天下太平,走開一下也是好的。」

    我冷笑一聲,「照你們這麼花法,裝修完房子就輪到賣房子。」

    「哈拿,真的,我們手頭也不寬限,到歐洲……」

    我跳起來,「不寬限?那層房子到你們手才多久?」

    他笑說:「那種偏僻區小單位,又適逢屋價低潮,才賣五六十萬,真是的,哈拿,夠什麼用?你媽媽手中起碼有三五十幢……」

    我聽得發呆,耳邊嗡嗡響。

    「半年不到,你竟把款子花得一乾二淨?」

    「馬大又添了些首飾……你問她呀。」梅令俠說。

    我衝口而出:「我倒希望殷瑟瑟會把你領回去,咱們裘家養不起你那樣的姑爺。」

    他冷笑不語。

    我拂袖而去。

    他們兩個人我都恨,見到馬大恨馬大多些,見到梅令俠又恨他多些。

    他們倆還是動身去了。回來的時候,一定跟著信用卡的單子。我不知道媽媽打算怎麼樣填這個無底洞。

    媽媽說:「大概是為著好使梅令俠見不到殷瑟瑟。」

    「殷瑟瑟有沒有這樣厲害?」我不服氣,「人人都為丈夫的前度女友走天下,累也累死。」

    「永亨有來信。」媽媽故意叉開去說。

    「說什麼?」我心約略牽動。

    「只是問咱們好。」

    「咱們很好,不勞他相問。」

    隔很久,媽媽說:「那日小秋家的幾個年輕人,你看怎麼樣?」

    「我沒留意。」我笑。

    「來,在家沒事,咱們喝下午茶去。」媽媽建議,「我多找兒個人出來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必不必。」我使勁搖著雙手,逃走。

    到店裡巡一巡,到間著名的蛋糕店去吃咖啡,獨自一個人坐慣,倒也不覺什麼,二十分鐘後離開,發覺漏下一份雜誌,再轉頭拿,發覺就在我坐過的位置上,坐著殷瑟瑟。

    有這麼巧的事,不知為什麼,我渾身戒備起來,猶如準備決一死戰的貓兒,背脊弓得如一座橋,雙目炯炯。

    她居然心怯的看著我。

    她瘦了。雖然仍舊濃妝,但看起來更加憔悴,臉頰明顯的鬆弛,身上仍穿著大袍大甲的時興衣服,膊頭墊得如美式足球員制服。我像她?開玩笑。

    「好久不見。」我朝她點點頭。

    她沒話說,也點點頭。

    我取過那本雜誌便走,心中懊惱:何必省這三五塊,買過一本不就得了?

    走離蛋糕店,忍不住再回頭一望,偏偏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走進店內。

    錯不了。化了灰也認得他,這人是梅令俠,是他約好殷瑟瑟在這裡等。

    我頓時一驚,他回來不打緊,馬大呢,馬大此刻在什麼地方?我的心怦怦地強烈跳動起來,連忙到公眾電話亭打電話回碧水路。

    女傭人來接電話。

    我急促的問:「少奶奶呢?」

    「少爺與少奶奶在歐洲,你是哪一位?」

    「我是大小姐,」我怒道,「你胡謅什麼,我一分鐘前才見到你們少爺。」

    傭人急急分辯說:「大小姐,少爺他們的確沒回來過。」

    我放下電話朝蛋糕店奔過去,推門入內,一看,那張座位已經空了。

    我抓住夥計問:「這一張台子的客人呢?」

    「剛剛走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一男一女?」

    「是的,男客一到兩人就相偕離去。」

    還不是見了我就逃。為什麼心中有鬼?多年的交情,喝杯咖啡,無傷大雅,我不見得會多事得立刻向馬大打小報告,何必馬上離開?

    他回來了,馬大在什麼地方?我頓時心亂如麻,趕回家去同媽媽商量。

    媽媽先是一震,隨後說:「你看錯人,怎麼會是令俠?馬大不會讓他一個人回來的。」

    我說:「我敢以人頭打賭,我斷然不會看錯,那梅某穿著辱白的長-皮外套,有幾個男人會做這種打扮?錯不了。」

    媽媽勉強笑道:「可是碧水路一直說少爺還沒有回來。」

    我說:「我有辦法找到殷瑟瑟。」

    媽媽勸阻我,「哈拿,一點根據都沒有,你別狗拿耗子,多管閒事。」

    「這裡面大有文章。關乎我妹妹的安危,我不認為是多管閒事。」我說。

    「你們兩姐妹,」媽媽頓足,「行為乖張偏激,真氣死我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怕,我會見機行事。」

    我把慕容小姐的卡片翻出來,打電話到她的出版社去,她非常的客氣,並沒有懷疑什麼,我就得到殷瑟瑟的電話地址。

    「現在你打算怎麼樣?」媽媽問。

    我撥通殷瑟瑟家的號碼,電話沒響多久,便有人來聽。我知道殷瑟瑟有雙很尖的耳朵,是以忍著不出聲,果然,她餵了幾聲,見沒下文,便放下話筒。

    我說:「她在家,我立刻去一趟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到她的家去找令俠?」媽媽瞪大雙眼。

    「正是。」

    「捉jian在床,你問不出什麼來的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可是我不得不問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忍一忍吧,哈拿,馬大她一回來便會同我們聯絡的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不能忍。」我取過外套出門去。

    趕到殷宅,我一手掩住防盜眼,一手按鈴,果然,有人來開門,正是殷瑟瑟,她沒想到是我,想關上門,已經亮了相露了臉,遲一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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