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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2:04 作者: 亦舒
    她睡著了。

    第二天她整個上午都要負責面試。

    焦日朗已經做好功課,看過所有年輕人的履歷。

    她希望這班找工作的年輕人也一樣。

    那麼,在人類所有邪惡的陋習中,焦日朗最恨遲到這回事。

    有誰見工而竟然遲到,太壞了,即殺無赦,踢出局。

    她們這一幫工作有點成績的女子,不論外表姿勢怎麼樣,內心總一般剛強,耳朵總同樣的硬。焦日朗很少提高聲線,也不擺架子,從來不與同事鬧意見,但這不表示她比任何人怯弱。

    一連三位,人才都不出眾,日朗昏昏欲睡,心中直嘀咕:鞋襪都沒穿整齊就來找工作了,唉。

    然後第四位敲門進來,日朗眼前一亮。

    這個女孩子濃眉大眼,炯炯有神,頭髮烏亮,噫,管她是否糙包,印象已打九十分,工作人人會做,不會有人教,慢慢學,不礙事。

    日朗頓時和顏悅色起來。

    連她都喜歡美色,不用說是她那班上司了。

    然後,日朗知道她被吸引的原因,這個女孩子同晨曦有點相似。

    大家都想念晨曦。

    她們天秤座人真正成功,能叫人懷念,不簡單。

    日朗看著面試者的簡歷:「嗯,你叫瑞雲?」

    「是,」那女孩笑,「地球上自然現象最美麗不過,故我教父以此命名。」

    日朗愣住,她一動沒動。

    這種口氣,與展曦何等相似。

    過半晌,日朗輕輕說:「你已經在我們這裡讀到大學畢業了?」

    那叫瑞雲的女孩子輕快地答:「是,晚霞小姐。」

    呵,果然不出日朗所料。

    日朗忽然雙眼濕潤,忍不住激動,「晨曦好嗎?」

    女孩微笑,「謝謝你,她很好,她讓我告訴你,她已經以一級榮譽畢業,同時也找到工作。」

    日朗急不及待地問:「她找到男朋友沒有?」

    「有幾位男生對她很有好感,她已接到你轉來關於王君的訊息。她說,將來某一天,她總會忘記他。」

    日朗完全放下心來。

    「你好嗎?」

    「自從與晨曦分手之後,發生了許多事,不知從何講起。」日朗感慨萬千。

    「不要緊,慢慢講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,做了同事,有的是聊天機會。」

    瑞雲有點意外,「我被錄取了?」

    「你不是來應徵的嗎?」

    日朗伸出手去與瑞雲緊緊一握。

    「來了地球那麼久,不想念家人?」

    瑞雲一聽,立刻低下頭。

    「有什麼苦衷?」日朗意外。

    啊,她明白了,再也不會有第二件事叫這個俊朗的天秤座少女傷神。

    日朗笑笑,「你愛上了一個地球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。」瑞雲直言不諱。

    「他對你好嗎?」

    「我還不知道怎麼說呢。」

    日朗問:「值得為他離鄉背井嗎?」

    瑞雲只能苦笑。

    日朗拍拍她肩膀,「此事急不來,有待慢慢解決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,願意向晚霞姐討教。」

    日朗失笑,她自己感情生活交白卷,怎麼教人?

    「來,我帶你去見人事部。」

    「晚霞姐,我在找地方住。」

    日朗喚秘書進來,吩付幾句,著瑞雲跟她走。

    真好,她同天秤座有緣。

    秘書轉頭回來說:「新同事已經令所有人傾倒。」

    日朗微笑,「他們是男生還是女生?」

    「男女老幼全在內。」

    「人家性格可愛呀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她有一股使人自然願意親近的魅力,這樣的人,最適宜參加演藝事業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或許,她不願意上台下台。」

    「曖,人各有志。」

    中午時分,瑞雲前來報告:「我星期一上班。」

    「跟哪一組?」

    「辛顯榮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他是個好上司,你有機會學習,不過此人耳朵軟,愛聽讒言。」

    瑞雲駭笑,「晚霞姐你說話好不率直。」

    日朗也笑,「我認為拐彎兜圈子不見得會為我帶來什麼,不如有話直說,此刻已成焦日朗標誌,改也改不過來。」

    「晨曦說得對,地球上好人也不少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過,」日朗感慨,「你要小心壞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壞人,」瑞雲小心翼翼地問,「是令我們傷心的人嗎?」

    日朗想一想,「那倒不一定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,他們是什麼?」

    「他們是故意傷害別人的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可是,有些人天生敏感脆弱,十分容易受傷害。」

    「瑞雲,我相信在這種事上,-會也自有公論。」

    瑞雲立刻笑,「我們且不談這樣可怕的題目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晨曦叫你來找我嗎?」

    瑞雲點點頭,「晨曦說你對她極好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,她特別懂得感恩才真。」

    日朗感喟,少年時她崇拜一位師姐,愛護她尊敬她,掏出時間、心血幫師姐做資料交功課。師姐反應冷淡,日朗只當自己做得不夠好,介紹朋友給師姐,把最珍貴的參考書借出給師姐,結果師姐畢業了,電話也沒有一個,找上門去,吃了閉門羹。

    「結果她怎麼樣?」

    日朗順口答:「沽名釣譽倒是成功了,奈何生活十分潦倒。」

    然後大吃一驚,「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?」

    瑞雲笑笑,「看你表情猜的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不會有閱心術吧?」

    「哪裡有那樣的本事。」

    日朗定定神,用兩句話結束她那段過份熱情一面倒的友情:「一個人,心計高於才情,永遠不會成功。」

    後來那師姐仍然利用比日朗更年輕的學生為她跑來跑去,但日朗認為那些人才幹大大不如她,師姐恐怕不滿意。

    日朗對范立軒都沒有那樣好。

    瑞雲說:「我回去準備一下,先告辭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有事儘管找我。」

    「謝謝,晚霞姐。」

    弄假成真,這個舞台藝名大抵要跟著她好些時候。

    下午,日朗到街角去看天秤座書店開幕。

    她站得比較遠,但是花牌比她排得更遠,排場叫日朗嚇一跳。

    難怪孫敏如可以開書店,真正本錢宏厚,蝕得起。

    花牌多數由銀行送來,日朗赫然見到王首文與霍永錦的名字,呵,這個都會畸型地狹小,人同人容易擠到一塊兒。

    孫敏如正在招呼客人,用的不是茶,而是香檳。

    收起儒雅那一面,看得出孫敏如交際手腕非同小可,約比岑介仁高明十倍以上。

    齊大非偶這四個字忽然閃過日朗的腦海。

    老莊不知有無選錯人。

    像老莊那種段數,日朗尚可應付著討價還價,可是這位孫敏如簡直高深莫測,幾重身份,幾種性格,難以捉摸。

    日朗但願她也是千面女星,可是笨拙的她只有一副腦袋,一副心腸。

    維持一個距離作為觀眾,日朗看到許多平時疏忽了的細節。

    她並沒有上前同孫敏如打招呼。

    她看畢熱鬧,悄悄離去。

    才轉過身子,有一隻手搭在她肩膀上。

    日朗抬頭,有意外之喜:「立軒!」

    可不正是范立軒,「他們說你在這裡。」

    「看熱鬧嘛。」

    「為什麼不投進人群去參加演出?」

    日朗黯然笑,「不能夠。」

    「太清醒了是不是?」

    日朗點點頭。

    「不能夠全情忘我,投入角色,故念起台詞來,空洞虛偽,又不欲自欺欺人,故悄悄離場。」

    日朗看著她,「范半仙,都被你猜到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說的是我自己,不然還真沒那麼准。」

    日朗挺關心,「你怎麼了?」

    「顧忌太多,鬼鬼祟祟,雙方都不開心。」

    「立軒!叫你忘記從前的事。」

    范立軒苦笑,「不,不關那一段事,是我自己放不下自由身。」

    日朗大驚,「吹了?」

    「你的神情同我媽一樣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少侮辱我,我們找個地方坐下慢慢談。」

    誰知此際背後一個聲音接上來,「就到敝店如何?」

    日朗不知恁地漲紅了臉,到底還是叫孫敏如找到了。

    只見他笑嘻嘻地看著兩個女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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