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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2:04 作者: 亦舒
她有個地方要去,離開亞都大廈,她抄橫巷兜到天秤座酒館去。
她對這一區了如指掌,如魚得水,根本不會為任何人任何原因離開這裡,假使遇到了異鄉人,恐怕焦日朗亦會負心。
天秤座已經開始營業。
日朗進去,坐在她最常坐的位置上。
酒保老莊笑嘻嘻趨向前來招呼她。
「焦小姐,午安。」
日朗重新打量他,「老莊,你我認識有多久了?」
老莊毫不猶疑地答:「十年,那是一個十月,你剛自大學出來,找到第一份工作,你同我說,你要找一個好地方作休息室,你看中了小店。」
「好記性!」
老莊眨眨眼。
「老莊,這麼說來,你到我們這裡,已經不止十年了?」
老莊一怔,隨即笑,「焦小姐,你知道我原來是南洋華僑。」
日朗冷冷看著他。
老莊心虛,掩著嘴,咳嗽一聲。
可幸他們雖非我族類,卻最善良不過。
「老莊,明人眼前不打暗話,你到底從哪裡來?」
他支吾:「蘇門答臘。」
「恐怕沒有那麼近吧,大抵還要遠一點兒呢。」
老莊沉不住氣,「焦小姐,你想說什麼,說吧。」
「老莊,你同晨曦同是天秤座來客吧?」
老莊沉默,雙手可是沒停止過操作,照樣調酒。
半晌,他咕噥:「那晨曦……」
「總有拆穿的一天,不必怪她。」
老莊嘆口氣,看著日朗,「你打算怎麼辦?」
日朗一聽,覺得老莊小覷了她,因而賭氣說:「我要你教我冶金之術。」
老莊笑了。
「要不,隱身法也好,再不,七十二變,還有,長青不老亦我所欲。」
「我一樣都不會。」
日朗聳聳肩,「那就只好做個朋友了。」
「太便宜小人了。」他大喜。
「老莊,才來了十年,人類的劣點你倒學個足里足。」
他笑:「適者生存嘛。」
「這裡是你們的大本營?」
他不作答。
日朗也不便追問,只是說:「晨曦托我辦的事,我已做妥,我見過王首文,他說他身不由己,你通知晨曦一聲,叫她好好讀書,為前程努力,將來一定找到更佳對象。」
半晌,老莊才說:「謝謝你。」
日朗忽然伏到櫃檯前,笑著說:「老莊,晨曦美若天仙,你卻這般愚魯,原來天秤座的創造主如此重女輕男,怪不得晨曦要愛上地球人。」
「咄!」
「你放心,老莊,你的事,我絕口不提。」
老莊看到她眼睛裡去,他相信她。
日朗笑道:「為南洋乾杯,我在汶萊、爪哇、新加坡均有朋友,南洋真正美麗。」
日朗怕老莊尷尬,轉身離去。
回到家,見電話錄音機上留著訊息。
「焦小姐,我是蘇思宏,王先生叫我找你。」
太遲了,現在人家已經回家。
在天文望遠鏡中,日朗可以清晰地看到天秤座呈四角形分布的四顆大星。
相信晨曦亦時時用儀器觀望地球。
在空中看地球是顆美麗蔚藍的星球,晨曦對它有特殊的感情。
這位留學生與心思複雜的地球人打交通,能夠全身而退,已經萬幸。
焦日朗放下望遠鏡。
日朗復甦思宏,與人方便,自己方便,人家也不過聽差辦事,何必難為他。
一開口日朗便問:「王首文是怎麼認識晨曦的?」
蘇思宏也把話直說:「我打聽過了,那位小姐曾到我們報館找資料,恰巧那天我東家也在該處。」
「嗯,有緣份。」
「可不是。」
看外型,也真是一對。
「王震亞夫婦不贊成他們在一起。」
「我相信這種故事一直會延伸到二十一至二十二世紀。」
「那位小姐無論如何不肯交待她的身世,王氏夫婦怕她來歷不明,將來會有麻煩。」
「王首文自己先退縮了。」
蘇思宏不出聲。
「他找我幹什麼?」
「他只是想與焦小姐談談。」
「我不耐煩聽他訴衷情,告訴他,是他自己的抉擇,往事已逝,不如努力建立幸福家庭。」
「是,焦小姐。」
日朗掛斷電話。
這時門鈴一響,岑介仁來了,他全身披褂,穿著禮服,分明要去赴會,不知何故,特地抽空上來。
開門見山,他問:「王首文追求你?」永遠消息通靈。
原來是為這個,日朗反問:「你投贊成抑或反對票?」
「他已婚,妻善妒,這還不算,財政權不在他手上。」
「噫,閣下反對。」
岑介仁焦急,「日朗,你好好的一個人——」
「你放心,那種人,我不看在眼內。」
岑介仁鬆口氣,「我走了。」
「不喝杯咖啡?」
「我女伴在車中等我,我們要去跳舞。」
日朗啼笑皆非。
岑介仁取過外套,眯眯笑,「再見日朗。」
日朗只得說:「玩得高興點。」
焦日朗知道他不會令她失望。
這一陣子,日朗休息得比較早。
早睡早起是個好習慣,但若非精力不夠,誰願意那麼乖。
日朗做了一個夢,夢中她睡在床上,起不來,耳畔聽見絮絮的語聲,知道父親要搬出去了,那麼,母親也要走,「媽媽,」她掙扎地叫,「媽,」但是說什麼都起不來。母親一走,她怎麼辦,她還小,她不能沒有家。
終於日朗自床上滾到地下,大幅白色的窗幔卷到她身上纏住她,她看不見母親,「媽媽,」她一直叫,「媽媽。」
日朗終於醒了,她聽到刺耳的電話鈴,要略事喘息,才能去接聽,取起鬧鐘一看,是清晨三時。
「日朗,我在中區警署,煩你來保釋我。」
日朗不相信這是真的,「岑介仁?」
對方垂頭喪氣,「是。」聲音顫抖。
「我馬上找律師來。」
「我已經找了小林。」
「出了什麼事?」
「打架。」
「等我二十分鐘。」
日朗就是有這點好處,她連忙套上毛衣長褲,抓起支票車鑰匙,立刻飛車過海。
真沒想到警署夜市這麼熱鬧,各色人等擠得水泄不通。
看到岑介仁,日朗連忙走過去。
老岑左眼烏青,腫了起來,似一隻鴿蛋。
他連忙握緊她的手,日朗一看律師小林已在辦交涉,放下心來。
「你打了誰?」
岑介仁呶呶嘴。
日朗朝那邊一看,呆住了,那人竟是王首文,人生何處不相逢,那王首文頰上中了一拳,一片淤紅,掛了彩。
日朗大惑不解,「為什麼?」
岑介仁不出聲,眼睛瞄一瞄前方。
日朗的視線追隨過去,呵,她看到一個年輕女子在接受警方詢問。
日朗心一動,好眼熟,長頭髮,好身段,雪白肌膚,驟眼看似一個人,是,有點像晨曦。
日朗看了王首文一眼,他也看到了她。
就為了這樣一個女孩子,兩個有頭有臉的男人清晨扯到警局來。
她暗暗嘆口氣。
那女孩站起來,呶著鮮紅的嘴,走到一角坐下,身材是沒話說,可是這時看仔細了,臉容又不太像了,日朗最不喜歡這種不安份的眉梢眼角。
「誰報的警?」
「舞會主人。」
「王首文預備起訴你嗎?」
「不知道,小林叫我先告他。」
日朗惡向膽邊生,「統統替我坐下,不准動!」
她走向王首文那一邊,輕輕問道:「有無通知家人?」
「蘇思宏已在途中。」
他不敢知會父母妻子。
日朗開口了,聲音溫婉可人,「王先生,在舞會中,喝多了,摔一跤,也是有的。」
王首文一怔。
「桌子有錯,椅子也有錯,酒對你有誤會,燈令你目眩,不必追究了,事情弄大,不好看。」
一言點醒夢中人,「是,我腳步不穩,絆倒在地。」
日朗放下心來,「這事,是怎麼發生的呢?」
「我喝多了,我以為我看到了晨曦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