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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1:57 作者: 亦舒
    「哼!聽說你手下有幾個頂風騷的女編劇。美眷笑道。

    「別亂說話。」我正容道,「我的編劇都是最優秀的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開玩笑。」美眷說。

    「你別多心,知道嗎?」我拍拍她肩膀。

    「星期六下午帶小宇去游泳好不好?」美眷問道。

    小宇放下功課,馬上應,「爹爹帶我們去游泳。」

    美眷說:「快做算術,問你功課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如此熱心?」

    小宇裝個鬼臉,走到我面前,「爹爹,星期六去游泳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好,一定去。」』我答應他。

    小宇仰起頭笑。

    但是我接到通知,星期六要開一個大會。

    「為什麼?」我問秘書瑪莉。

    瑪莉說:「總經理說營業部來了新經理,要介紹一下,並且大家聽聽營業部的新方針。」

    我說:「哦,新媽媽來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媽媽?」瑪莉不解。

    我笑,「你不知道嗎,總經理一直說我們所有的劇集都是嬰兒,如果營業部拿不到廣告,就等於嬰兒沒有奶粉供應,營業部經理還不就是媽媽?」

    瑪莉笑著出去。

    製作部老周過來找我說話。

    「營業部怎麼老換人?」他問我。

    「咦,」我笑,「你問我,我問誰?」

    「聽說換了個女人來。」老周說。

    「不稀奇,現在身居要職的女人很多。」我說。

    「你肯替女人做事嗎?」老周問,「你不介意?」

    「只要她有工作能力,男人女人難道還兩樣不成?」

    老周搖搖頭,「女人該坐在家中看孩子,不應出來跟男人搶飯碗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這是什麼年代的古老想法?」我取笑他。

    「男主外,女主內,千古不移的道理。」老周說。

    小王加進一張嘴,「這姓任的女人很厲害,是哈佛大學工商管理的MBA。」

    「跟我們沒關係。」我說。

    「怎麼沒關係?當然有,同一個機構的人。」老周道。

    我聳聳肩,「河水不犯井水。」

    「哼,你走著瞧。」老周嘆道,「不是好相與的。」

    老周小王走後我問瑪莉:「真有這麼厲害?真的?」

    瑪莉說:「周先生一向不喜歡與女人打交道的。」

    呵。

    第二天老周受營業部經理修理的事,全公司上下都知道了。

    製作部提上去供廣告客戶參考的計劃慘被駁回。營業部發信回來,警告製作部不得再做越權舉動。

    老周臉色發白,「真是倒霉!誰要管這種閒事,可不也就是他們那個部門開始建議的!」

    我笑,「看,吃力不討好!」

    「製作部當然知道片集有什麼特色!建議一下,有什麼不對勁?」老周氣得那樣子,「牡丹雖好,也還需綠葉扶持,我看她單人匹馬走到幾時去!」

    老周把文件夾子丟在桌上,我一打開,滿滿的紅字改正了他的英文文法,其中有數句旁邊用中文批著:「不明所以然,不通,無可救藥!」

    我笑。

    典型女人作風。

    我問瑪莉:「是任小姐的筆跡?」

    禺瑪莉看我一眼,「不是,是任小姐秘書琳達的字。」

    老周氣呼呼,「小鬼升城隍。」

    我說:「老周,你是製作部主任,身居要職,不要與他們一般見識,別鬧笑話給別人知道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,我知道,我明白,以後我就管制作拍攝的事,什麼都別來問我。」

    「這又不對了,這變成鬥氣了。」我笑。

    「你別管。」老周面色煞白,「事不關己,已不操心,這個任思龍實在太過分。」

    我問:「她叫什麼名字?」

    老周衝出我的房間,大力關上門走。

    我問瑪莉:「她叫什麼名字?」

    「任思龍。」

    「很好聽的名字。」我說,「新上台的官兒,總得顯顯威風。但是老周為什麼又跑去提供營業方針?」

    「是總經理要的,說是三個臭皮匠,抵得一個諸葛亮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可是找皮匠也只該在營業部找,不該找到製作部去。」我說,「他們外國回來的人,最恨越權。你讀過彼得-杜拉克的《管理實鑒》沒有?」

    瑪莉說:「是。」她笑。

    我問:「下午我有什麼事?」

    「有。有得很。兩點鐘我們長篇劇集所有導播與編劇開大會。三點你得過海去見總經理與任小姐,早約好的。」瑪莉如數家珍。

    「真好!」我說,「我真愛這份工作,我小兒子都快不懂叫爹爹,我賣身給香江電視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還有,方小姐說做不下去,要跟你辭職。」

    我跳起來,「方薇?我的天,我的台柱,這次又是什麼的道理?」

    「方小姐說她與林士香無法合作。」

    「為什麼?」我問,「他非禮她?抑或他不肯非禮她?」

    瑪莉笑,「你知道方小姐主觀太強,脾氣壞,她與林士香吵嘴。」

    「林是當今最好的電視導演,我真不明白。」我捧著頭,「他們倆真是一對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看你並沒有時間見方小姐。」瑪莉說,「你——」

    我的房門被踢開來,「誰說沒有時間見我?」方薇杏眼圓睜,「我拼著一死,敢把皇帝拉下馬!」

    我虛弱的說:「方薇,這是創作組,不是革命組。」

    她坐在我對面,一個個字說出來,「我不幹了。」

    我苦笑說:「我讓林士香正式向你道歉好不好?」

    「誰要這種狗屎導演向我道歉?」方薇大聲說道。

    瑪莉說:「施先生,電話。」

    我接過話筒:「哪一位?」

    「揚名!」是美眷,「小宇在這裡大跳大叫,要去游泳。」

    我忍不住了,「現在全世界的人都在對牢我大跳大叫,我有什麼辦法?」

    「可是你答應過小宇去游泳的。」美眷說,「你向他解釋,不然他不肯罷休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替我好好揍他一頓,」我說,「辦公時間不要來騷擾我。」我重重放下電話。

    我轉頭跟瑪莉說:「明天叫林士香來一次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明天星期日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麼星期一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。」瑪莉說。

    「方薇方小姐,」我說,「讓我們先出去開會好不好?過了今天才說,乖一點。我會叫林士香來好好審他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不出去。」她說。

    「外頭全世界人在等我們,你別這樣好不好?」

    「星期一。」她說出限期。

    「一定,星期一,編劇跟導演沒有殺父大仇,方小姐,星期一一定為你擺平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告訴林士香,我的本子要改拿回來我親手改,我不要別人亂動,尤其是他。我總得對我的出品負責任吧?」

    「一定。」我保證。

    她走了。

    我才到會議室坐下,瑪莉又說:「施太太找你。」

    「說我沒空。」我說。

    一坐下來就直說到三點半,有好幾小問題爭論不下,我很想獨裁地下個決定,但是我必需要令我的編劇快樂,快樂的人做不出成績。

    於是——

    「女主角為什麼一定要穿白色,衣服的色素根本無關重要。虛偽、做作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懂什麼,白色代表什麼你知不知道?」

    「服裝的顏色有統一的必要,白色在這裡代表孤僻,潛意識對現實不滿,她要用白色把自己隔開,以示清者自清,濁者自濁。」

    「狗屎。」瑪莉說。

    「有道理,白色配冷艷的性格正好。」我說。

    「黑色才冷艷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女主角出走以後,回頭的理由不充分,她根本與丈夫不和,他病了不關她事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一夜夫妻百夜恩啊!」

    「現在不是粵語式的情感,老天,夜夜換情郎的女人豈不是欠下數億年的恩典?」

    「另外找一個理由。為了子女如何?」

    我心中暗暗著急。

    瑪莉說:「那邊催你去開會,車子在門口已經等了三十分鐘。」

    我說:「這裡比較重要,問問香港那邊能不能改期?」

    「任小姐要與你說話呢,總經理的秘書來催了。」

    我嘆氣,「為什麼任小姐非見我不可?刨作組與營業部風馬牛不相及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但是任小姐要知道我們這邊的事。」

    「給我兩粒阿斯匹林,我頭痛。」

    瑪莉把藥給我。

    我對在場的審閱說:「你們談下去吧。我跟瑪莉到香港去見個人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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