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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1:41 作者: 亦舒
    小區急道:「岱宇不是這個意思。」

    乃意求饒,「岱宇,不要打啞謎好不好,誰是你肚子裡的蛔蟲?想要什麼,要直截了當講出來,免我們費猜疑。」

    小區也說:「岱宇,犧牲不起,設法補救,犧牲得起,無謂難過。」

    「看你,」乃意說,「明明不能拋在腦後,又故作大方,苦了自己,真正愚不可及。」

    岱宇忽然落下淚來,「乃意,我只得你一個朋友,偏偏你老罵我。」

    乃意頓足,「不是你朋友,罵你作甚,由得你沉淪。」

    事情似不可收拾,幸虧小區不是英偉小生,否則只怕人誤會兩女為他爭風。

    小區連忙打圓場,「岱宇的意思是,有人應該看出她的心意,替她作主,名正言順一起赴溫哥華。」

    輪到乃意冷笑,「天下有這種稱心如意的妙事?」她點起香菸吸一口醒醒神,「或有之,余未之見也。小姐,凡事要努力爭取,失敗再試,世事無現成,你趁早死了這條心,免得日後失望。」

    岱宇見小區頜首同意,可見乃意說的是金石良言。

    她憔悴下來。

    乃意問小區,「人家林倚梅又用什麼名義跟到歐洲去,我們參考參考。」

    「倚梅自上月起已是甄氏機構的會計人員。」

    哎呀呀,都安排好了。

    小區說:「岱宇要去,只得私人掏腰包旅遊,途中他們一定冷落她,也沒有味道。」

    「甄保育又扮演什麼角色,」乃意忍不住問,「他沒有主張,任人擺布,愛惡不分?這樣的人要來幹什麼,簡直不及格。」

    座中已無人發言。

    乃意氣餒,「散會。」

    這時小區忽然問:「岱宇,你的經濟是否獨立?」

    岱宇有氣無力地說:「我不理這些事,一向交給韋玉華律師託管。」

    乃意看小區一眼,「我與岱宇散散步。」

    她有話同好友說。

    一路向海堤走去。

    「岱宇,照我看,甄佐森同甄保育兩兄弟,並非傑出人物。」

    岱宇冰雪聰明,當然明白好友弦外之音。

    「理想中男伴應當堅強有為,思路分明,願意愛護照顧支持伴侶,你說是不是?」

    岱宇低著頭。

    「岱宇,我了解你的背景,你出身太好,又在星洲長大,南洋環境單純,你難免失於天真,我覺得此際你應放開懷抱,享受青春。」

    凌岱宇沒有反應,乃意知道說了等於白說。

    乃意與小區只得送她上車。

    小區看著遠去的車子搖搖頭,「甄家這三個人,活脫脫似一個故事的翻版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什麼故事?」乃意好奇。

    「乃意,你應該多看一點書。」小區白她一眼。

    咄,不說拉倒,又作年輕導師狀。

    第二天,他們三人約齊了直赴韋玉華律師樓。

    凌岱宇仍然非常被動。

    接見他們的卻是一個叫韋文志的年輕人,他一亮相,乃意便心中喝一聲彩,這才是人物,外形如玉樹臨風,態度謙和,又具專業知識,這一號男生,才值得女孩子傾心,甄佐森同甄保育算是什麼。

    只聽得韋文志笑說:「家父已經半退休,本行事務大半已交我辦理,不知三位有何貴幹。」

    真沒想到小區說話亦這麼技巧,他嚴肅地代表岱宇發言:「凌小姐想了解她的財政條款。」

    韋文志立刻傳秘書交資料上來。

    半晌文件遞上,韋文志查看之後,對岱宇說:「閣下在二十一歲前隨時可以動用的現金達到——」他把數目字講出來。

    不但乃意愣住,連小區的身子都往前探一探,只有凌岱宇無動於衷。

    乃意說:「岱宇,你從來沒對我說過你是富女。」

    岱宇卻苦澀地回答:「金錢並非萬能。」

    韋文志律師立刻加一句:「可以做的也已經很多。」

    乃意馬上不忌諱地說:「讓我們陪你到溫哥華去一趟,三對三,不一定輸。」

    岱宇抬起眼,臉上似漸漸恢復神采。

    小區卻說:「這不大好吧,人家會怎麼說。」

    乃意扁扁嘴,「我才不撇清,旅費對岱宇來說,好比九牛一毛,就讓她請我們走這一趟好了,我這就去訂飛機票及酒店,小區,煩你去打聽他們坐哪一班飛機。」

    小區滿頭汗反對,「你別慫恿岱宇在我們身上花錢。」

    凌岱宇這時勇敢主動地開口:「這是我的主意,與乃意無關,暑假閒得慌,又沒有其他事可做,我願意請你們作伴去觀光旅行。」

    乃意揚揚眉毛,「聽到沒有,別又說我教唆岱宇。」

    韋文志律師一直維持著禮貌的笑容,半晌問:「沒我的事了吧?」

    大家站起來道謝。

    韋律師一離開會客室,乃意便說:「岱宇,這個韋文志,才是有潛質的伴侶。」

    區維真大不以為然,板著臉說:「乃意,今天你已經說夠話了。」

    乃意不去理他,「岱宇,你這樣有錢,為什麼不自置公寓搬出來住?」

    「任乃意!」區維真喝止她。

    乃意看著小區,「我說錯什麼?」

    區維真愣住。

    真的,乃意說錯什麼呢,凌岱宇在外婆家過得並不寫意,她完全沒有必要寄人籬下,去看別人的眉頭眼額,搬開住是一個上佳辦法。

    岱宇不出聲。

    「我知道,」乃意點點頭,「你要近著一個人。」

    區維真亦不語,會客室里只得任乃意的聲音:「岱宇,作為這麼一大筆遺產的繼承人,你要當心,你那兩個表兄不是省油的燈。」

    岱宇握緊好友的手。

    稍後岱宇先走,小區便抱怨乃意,「你多管閒事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,」乃意承認,「我看到了,便無法佯裝大方,我關心她,怕她吃虧,老友快要跌落山坑,我們還堅持做君子,不管閒事?我情願做小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當心兩邊不討好,」小區警告她,「凌岱宇未必感激你。」

    乃意看著小區,「我也未必感激你呀,你又何故提點我?可見你也真誠為我好。」

    小區一聽這話,先是漲紅面孔,隨後脖子也通紅,他在心中同自己說:不要太笨,這是難能可貴好機會,凌岱宇去陪甄保育,任乃意又去陪凌岱宇,那麼,就當他區維真去陪任乃意好了。

    他馬上當機立斷,「我自己付得起旅費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真婆媽,岱宇不會在乎的。」

    小區笑笑,「我們的不拘小節,在人家眼中,也許會變成爛塌塌。」

    乃意沒好氣,人家的眼睛又沒陪她哭泣歡笑,一雙雙陌生冷淡的眼睛,有何值得珍視之處。

    小區問:「任伯母會讓你遠行?」

    乃意只是微笑,在家中,她不是重要角色,大人不注意她的去向、寂寞,當然,可是她也得到無限自由,沒有人逼著她做規矩,也沒有誰認為她會成才,她可以隨意發揮。

    隨便編一個藉口,便可順利過關。

    下個月,阿姨會陪乃忠一起回來省親,父母正為那個忙得不可開交。

    那天晚上,她又回到白色的大廈去。

    美與慧很煩惱地皺著眉頭。

    乃意問心無愧,坦然無懼,仰看那道辱白色光柱,她一直覺得它便是日月精萃,受過這道光的沐浴,特別心平氣和,精神奕奕。

    「乃意,」美終於開口抱怨,「你太過分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喂,叫我幫助她,原是你倆的主意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們沒有叫你翻天覆地,改變歷史。」美抗議。

    「你們懂不懂管理科學,事情交給我便是交給我,處處鉗制,如何辦事?」

    慧不惱反笑,「乃意,你太膽大妄為,居然挑唆凌岱宇搬出來住。」

    乃意大奇,「許多許多獨身女子一有能力便自置居所,有何不可?」

    美搶著說:「離開甄宅,她還是凌岱宇嗎?」

    慧用眼色制止美,咳嗽一聲,「乃意,我們怕她會有身份危機。」

    乃意莫名其妙,「獨居也並非不是淑女。」

    美說:「乃意,任務仍是你的任務,切勿操之過急。」

    乃意答:「你們沒有看見她的眼淚,當然那麼說。」

    她真不懂,像凌岱宇那種先天優越、得天獨厚的女孩,為何要把自己困在愁城中。

    只聽得慧長嘆一聲:「死馬當活馬醫,隨乃意去吧。」

    過一會兒,美也說:「事情不可能比現在更壞。」

    慧又說:「經過那麼些年,用過那麼多人,都失敗了,或許乃意會成功,乃意沒有壓力。」

    「乃意與她年齡相仿,知道她要什麼。」

    聲音漸漸退去,乃意回到自己的小房間來。

    十萬分火急找任乃意的,是甄佐森。

    見到他,乃意忽爾想起他的綽號叫毋忘我甄,不禁笑出聲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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