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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1:34 作者: 亦舒
    如心也隔了一會兒才問:「他們有無結婚?」

    「沒有,三年後他另娶他人。」

    如心十分感喟,「假使把那種能量用在科學上,人類恐怕已經征服宇宙。」

    小許輕輕說:「周如心,沒想到你那麼愛諷刺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不不,我是真為人們在感情上浪擲的精血時間惋惜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麼,你是肯定不會那樣做的了?」

    如心微笑,「我有什麼資格做一個多情人。」

    小許不語,由此可見她是一個十分理智謹慎的女子。

    如心吩咐羅滋格斯把遊艇駛出來。

    「我送你。」

    如心婉拒,「一來一回實在太浪費時間了。」

    在船上,如心打了一個盹。

    醒來後,她問羅滋格斯:「你可去過試片間?」

    「很少去,那處已多時不用,馬古麗偶然進去打掃。」他有點猶疑。

    「什麼事?」

    「有一次,馬古麗說她聽見音樂。」

    如心不語。

    她也聽見過樂聲,島上氣氛的確使人精神恍惚。

    「一上岸,我想進去看看。」

    羅滋格斯勸道:「周小姐,不如等明早。」

    「為什麼?」

    羅滋格斯說:「大家都累了。」有點不好意思。

    如心不語,知道他們對黑夜有點避忌。

    「那麼,明早七時正我們去看個究竟。」

    他鬆了口氣,「是,周小姐。」

    倒在床上才曉得有多累,她一直睡到天亮,一個夢也沒有。

    睜開眼睛,發覺天色已亮,連忙起床梳洗。

    馬古麗已經過來侍候。

    如心略帶歉意問:「你們工作時間是否九至五?」

    馬古麗笑笑,「周小姐,你難得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加班費還是可以照支。」

    馬古麗仍然笑。

    黎子中很會挑選雇員,看情形,待他們也不薄。

    「來,我們去地窖看看。」

    原以為陰暗可怖,蛛網處處,甚至會有蝙蝠飛出來,可是一推開門,如心立即訕笑自己孤陋寡聞,只見遊戲室有束光自玻璃磚射入,光線柔和,打理得十分乾淨,架子上放著各類玩具,其中一角是各式各樣大大小小十多個地球儀。

    「這是一個寶庫。」

    桌球檯旁是桌球桌,那一角是整座火車穿山洞模型。

    「會動嗎?」

    「插上電會走動,交通燈號都能亮。」

    「誰玩這個?」

    馬古麗搖搖頭,「屋裡並沒有孩子。」

    當然還有彈子機與點唱機。

    黎子中卻沒有添置電子遊戲機,那不是他那一代心目中的玩意兒。

    「黎先生時常下來嗎?」

    「很少。」

    曾經一度,這裡一定坐滿了愛玩的客人。

    如心查看抽屜,只見一格格都放滿了火柴盒模型汽車,約有好幾千架之多。

    只是沒有如心要找的文字資料或是照片。

    一張照片都沒有。

    「我們到戲院去。」

    如心訝異布置之華麗。

    深紅色地毯,棗紅絲絨座位,大紅牆紙,水晶燈處處,帘子拉開,一張袖珍銀幕露出來。

    如心到放映間參觀,放映機還是六十年代產品,比較笨重。

    現在看電影可不必這樣麻煩了,添置錄影盒帶即行。

    放映間並沒有存放底片,即使有,想必也是古董。

    她在寬大舒適的座位坐下。

    馬古麗知趣地退出去。

    如心一無發現。

    黎子中蓄意把所有私人資料全部搬走。

    晚年他回到倫敦,想必所有的文件都藏在那裡。

    她離開了戲院,順道參觀酒窖。

    如心對酒一無所知,可是憑常識,也知道這一庫酒價值連城,假使有一日要出售此島,這批酒大可另外拍賣。

    這一切對苗紅來講,一點意思都沒有。

    她生長在熱帶雨林中,一道瀑布一朵大紅花一隻蟬更能叫她喜悅。

    如心回到書房。

    她握住筆,看著天花板,深深沉思。

    馬古麗把早餐捧進來,她竟沒有聽見。

    如心在紙上作出這樣的推測:

    在享樂中,苗紅的健康卻一日比一日虧蝕。

    她曾遭受黎子中無情的諷刺與拒絕,不再提返家之事。

    一夜,家鄉有消息傳來,她父親去世了。

    黎子中十分體貼,「你可要回去送他?」

    苗紅搖搖頭。

    「他去得很平靜,一直在喝,心臟忽然停止跳動,毫無痛苦,我已吩咐下屬辦事。」

    苗紅表示感激。

    「我可以陪你回去。」

    苗紅搖頭,黯然說:「我不想走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可要想清楚,免得將來後悔。」

    苗紅卻維持原意,「我不走。」

    她顯得很平靜,黎子中有點安慰,也許,她已決意跟定他,隨他落地生根。

    他取出一隻盒子,「打開來看看。」

    苗紅開啟盒子,裡邊是一隻指環,鑲著一圈小小鑽石。

    他解釋:「寶石連綿不斷,這戒指叫永恆指環。」

    苗紅笑了。

    原來外國人也盼望花好月圓,可是,世上沒有什麼是永恆的。

    「請戴上它。」

    苗紅把它套在左手無名指上,這是她身上唯一的飾物。

    黎子中似乎滿意了,心情十分好。

    苗紅神情呆滯,呆呆看著月亮,只有這月色,全世界看出去都一樣。第五章  過了幾天,黎家家長急召黎子中。

    他知道有要緊事,不與女伴細說,撇下苗紅,火速返家。

    島上只剩苗紅與他的秘書麥見珍。

    一日,在晚餐桌子上,麥見珍實在忍不住問:「你為什麼不快樂?」

    苗紅抬起頭,呆呆看住麥見珍,像是沒聽到她說些什麼。

    麥見珍說:「你來這裡難道不是出乎自願?黎子中待你一如公主,為何你臉上少見笑容?我羨慕你,假如我是你,我做夢都會笑出來。」

    苗紅忽然牽動嘴角,她並不介意麥見珍的直率。

    麥見珍說下去,「我只希望我是你,那我就是世上最快樂的人。」

    苗紅面色蒼白,雙眼憔悴,對麥見珍的話,完全不以為然。

    「你為何一直不露歡容,你可知如此令黎子中十分難堪,可是,」麥見珍嘆口氣,「人們都不知怎地死心塌地愛上折磨他們的人。」

    苗紅看著麥見珍,仍然不語。

    「你對他絲毫不關心,你可知他這次返家,將受到極大責罰?他為了你,荒廢事業,疏離家人,引起父母不滿。」

    苗紅終於張嘴輕輕說:「我並沒有要求他這麼做。」

    麥見珍大惑不解,「他為何愛你?」

    苗紅忽然笑了,「你認為他愛我?」

    輪到麥見珍愕然,「不然是什麼?」

    苗紅不再言語,不願與麥見珍談論她與黎子中之間的事。

    麥見珍說:「我已向黎先生辭職。」

    苗紅毫無反應,這也在麥見珍意料中,苗紅對於人事變遷毫無興趣,她的喜悅來自掬起一處有初生蝌蚪的溪水。

    「黎先生一回來,我就會走。」

    苗紅已經離開餐桌走到園子裡去。

    麥見珍厭惡地看著苗紅的背影,「這麼會耍手段,這麼會玩弄感情。」

    苗紅什麼都沒聽到,她抬起頭,凝望異鄉之月。

    黎子中回來之後,性格大變,他也開始沉默寡言,麥見珍離去之後,屋內已甚少舉行聚會。

    黎子中不再刻意討好苗紅。

    爭吵起來,他聲音很大。

    苗紅從不與他爭執,一日只說一句話:「你現在討厭我,我可以走了吧?」

    黎子中只覺女方同他在一起,沒有一天心甘情願,好像一心一意就是為著要離開他,他抄起一隻花瓶朝苗紅摔過去。

    她應該一轉身就可以閃避,但是她沒有動,花瓶打中她的額角,她被那沉重的一擊打在地上,額角噴出血來,花瓶撞到地上,碎成好幾塊。

    苗紅不吭一聲,手掩住傷口,爬起來奔上樓去。

    可以看到血自她指fèng間流下,染紅半張臉。

    黎子中用毛巾包起她的頭,「我帶你出去看醫生。」

    她推開他,把自己鎖在房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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