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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1:34 作者: 亦舒
如心請米高吃晚飯。
「小許,你總有個中文名字吧?」
「有,爺爺叫我仲智,來,我寫給你看。」
那是一個好名字。
知道他中文名字之後親切許多。
「如心,希望廣告刊出後有人回應。」
「讓我算一算,三四十年前替黎子中工作過的傭人,今年己六七十歲了吧,都是老人了。」
「可是頭腦應該還十分清晰。」
「對,應該記得當年衣露申島上發生的事,以及所有細節。」
「這麼說來,」小許問,「你暫時不走了?」
如心攤攤手,「我此刻是無業游民,住哪裡都一樣,並不急回去。」
「對我來說,是好消息。」
如心笑笑,「家裡托我辦妹妹的入學手續。」
「請她們把成績單寄來好了。」第三章 那一晚如心沒有回島上,她在酒店留宿。
一早就起來,與小許會合,趕到大學實驗室去。
路上買了一張日報,那段啟事也已經刊出。
上官在等他們,見到如心,神色怪異。
他立刻迎上來,「電腦已有報告出來。」
如心心知肚明,沉默地看著上官。
小許忍不住說:「快快揭曉吧。」
「兩位,已證實那是人類的骨灰。」
如心即使早有心理準備,仍免不了耳畔嗡地一聲。
小許當然更加震驚,他低聲嚷:「我的天!」
上官說:「我們坐下來談。」
如心立刻問:「可知男女?」
上官答;「科學未曾進步到那種程度,如有骨殖,當可辨認,此刻我們的證據不過是一堆灰。」
如心吁出長長的一口氣。
「這枚指環,確是同時焚化。」
如心抬起頭,「當時,它也許戴在她左手無名指上吧。」
小許搶著說:「真是可怕。」
如心倒是相當鎮定,「當時,戒指的主人當然已經死亡。」
上官說:「我們不常將骨灰安置家中,所以一旦見到,才大為吃驚。」
如心卻說:「不,骨灰不叫人害怕,來歷不明的骨灰才令人驚疑。」
「這個戴鑽石永恆戒指的人是誰呢?」
「自戒指尺寸來看,是位女性。」
如心取過戒指,套向無名指,剛剛好,是五號,「嗯,這位女士中等身段,略瘦。」
這時,小許站起來,「上官,謝謝你,事情己告一段落。」
上官拉住他,「喂,追查下去,真相如何,你是會通知我的吧,別叫我心癢難搔。」
小許卻說:「我並非當事人,我無權披露事實。」
如心連忙道:「放心上官,我必定向你匯報。」
忽然之間多了兩位好友,周如心覺得她收穫不少。
在車上,如心問:「為何走得匆忙?」
「回家聽電話。」
「你不用上班?」
「我已告假,不然那些人看到啟事,同誰聯絡?」
如心有幾分不好意思。
小許微微笑,「我早該放假了,只是沒有藉口。」
自早晨等到中午,只得一通電話。
是一位老婦,聲音略為沙啞,「薄酬是多少?」
「一百花。」
「可否加到五百?」
如心說:「這位女士,那可得看看你所知資料是否詳盡。」
「我自一九五五年至一九六零年間是衣露申島黎子中先生的私人秘書,我住在島上別墅向北的客房裡,那窗外向著泳池,有一列杜格拉斯藍杉樹。」
她形容得一點不錯。
如心立刻決定,「五百就五百吧,女士你尊姓大名?」
「我姓麥,叫麥見珍。」
「我們約在什麼地方見面?」
那麥女士卻自言自語道:「真沒想到今日還有人提起衣露申島,你又是誰?」
「我是新島主周如心。」
「黎子中呢?」她大感意外,「他怎麼了?」
「麥女士,我們見了面再談吧。」
「他是否已經故世?」
「是。」
「不然,他不會把衣露申島出讓,」麥女士停一停說,「周小姐,我願到府上來,我會在下午三點準時到。」
如心把許宅地址告訴她。
之後,電話再也沒響過。
「好像只得麥見珍女士一個人有消息。」
「應該不止一人。」
「有些已經去世,有些像費南達斯他們是波多黎各人,已回家鄉,有些未看到報紙,有些已不問世事。」
「這麼說來,我們已算幸運。」
如心笑笑,「我們專等麥女士吧。」
「她好像相當計較酬勞。」
「也許經濟情況不大好。」
「見了面便知分曉。」
准三時,麥女士到了。
門一開,如心看到一位小老太太,乾枯瘦小,穿著過時但卻洗熨得還整潔的套裝,老式手袋,舊皮鞋。
她有一張很小很小的面孔,因為皺紋的緣故,看上去似一隻胡桃。
如心不肯待慢,連忙招呼。
麥女士也不客氣,吩咐下來:「給我一杯咖啡,稍濃,加兩匙牛辱。」
然後上下打量周如心:「你買下了衣露申島?」
如心不置可否,唯唯諾諾。
「先把酬勞給我。」
如心立刻數鈔票給她。
麥女士鬆口氣,墮入沉思,過一刻她說:「黎子中,當年英俊瀟灑,氣度不凡。」這是她的開場白。
如心不知她要說到幾時去,溫言道:「麥女士,這樣吧,我問,你答,好不好?」
麥女士頷首,「你嫌我嘮叨。」
「不,我怕你說漏了我想知道的消息。」
「你問吧。」
「麥女士,你在島上有六年那麼長一段時間,可有見過黎先生的女伴?」
麥女士一愣,悽然而笑,嘴角那絲苦澀,絲毫沒有因為三十年過去了而減退。
半晌她反問:「你是指苗紅吧。」
啊,苗紅,如心跳起來。
紅,R,是她,一定是她。
原來紅是她的名字。
如心說:「麥女士,我想讓你辨認一件東西。」
她把那隻指環拿出來。
麥女士只看了一眼,「這是苗紅的飾物,它怎麼變成這副模樣?」
如心嘆口氣。
麥女士問:「他們倆終於結了婚,是嗎?」
「不,他們沒有。」
麥見珍一愣,「什麼?可是,鮮花香檳已運至島上,一切已準備就緒,帖子也都發出去,結婚啟事刊登在報章上,他們終究沒有結婚?」
「沒有,黎先生獨身終老。」
麥見珍顫巍巍站起來,「他人呢?」
「他已去世。」
麥見珍的聲音顫抖,「苗紅呢?」
「我們相信她也已不在人世。」
麥女士又跌坐在沙發上,半晌,她自手袋中取出一張照片,「請看。」
如心猛地想起,島上可能也有照片簿子,幾乎想立刻返轉去尋找。
當下小許也趨近來看,只見照片中有三個人,黎子中坐當中,他穿一件白襯衫,卷著袖子,已無比瀟灑,他右邊是當年的麥見珍,小面孔精緻秀麗,可是黎子中左邊的那女子才是美人,一張小小黑白照片裡的她那雙目都予人寶光四射的感覺。
如心問:「這是苗紅?」
「是。」
「他們是情侶?」
「是。」
如心放下照片,「你呢,你只是秘書?」
麥見珍抬起頭,緩緩地說:「不,我是他最忠誠的朋友。」
「此話怎說?」
「苗紅欺騙他,我一次又一次警告他,他只是不理,他笑著說:『見珍,我知道你是為我好,可是我的事我自己懂得……』」
如心低頭不語。
麥女士對黎子中的關心愛慕,已經表露無遺。
等半晌,麥見珍問:「你已沒有問題了嗎?」
「你為何離開衣露申島?」
「子中婚期已定,我住下去沒意思,我辭了職。」
「以你看來,黎子中是個怎麼樣的人?」
「熱情、慷慨、細心、對人一點架子也沒有,修養與學識都一流,懂得享受生活,有幽默感與同情心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