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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1:27 作者: 亦舒
「華叔,怎樣,有何消息?」
「香港無此人。」
韶韶的心「咚」一聲沉下去。
「會不會在海外?」
「只要在海外,一定會有聯繫,區小姐,生活是很嚴肅的一件事。」
「那麼,華叔,照你的揣測,鄭健會在何處?」
對方沉寂了一會兒,說:「我會繼續替你留意此人。」
韶韶道謝,放下電話,捧著傷口,到床上躺下。
她又聽到了母親的咳嗽聲。
韶韶欲撐腰起來,「媽媽?」
但心頭很明白那只是幻覺,只得安心躺著。
沒過多久,鄧志能匆匆趕回家來,鞋也不脫,一直走到臥室,握住韶韶的手。
韶韶勉強的笑了一笑。
鄧志能感喟地說:「辭職算了。」
「我剛向唐某李某簡某這種庸人證明我能力比他們強,怎麼好辭工。」
「比庸人強,好算什麼?」
韶韶不語。
過一刻說:「我的薪水……」曾養活她們母女,故戀戀不捨。
「休養好了再出山。」
「那我申請停薪留職好了。」
「別煩惱,靜心休養。」
她又瘦了一個圈,天天食而不知其味,夜夜輾轉反側。第八章 同事來探訪她,嚇了一跳。
「阿區,我們都知道鄧醫生為人,他是沒話講的好丈夫,問題不在他,你們遷入新居有無找勘輿師看過?會不會是邪靈作祟?你看你,忽然之間似憔悴了十年。」
韶韶悻悻然,「對,現在看上去同您差不多歲數了。」
「韶韶,此刻不是鬥嘴的時候,先要找出你心神不寧的原因。」
「我倦了。」
「每次你都會再度站起來作戰。」
「我欲退出江湖。」
「你要走?沒有人會哭,走了以後,就此銷聲匿跡才好,千萬別思復出,在家幹嗎,孵豆芽?悶死你,人家太太團才不同你玩,舊同事時間又有限。」
「依你說,難道做一輩子牛?」
「那又不用,四十五吧,四十五歲好退休了。」
「可是我今年已經疲不能興。」
「我明日帶人來替你看風水。」
同事走了,韶韶也就忘記此事。
誰知隔了一日,她真的熱心地帶著術士上門來。
那位先生一進門便緊皺眉頭。
把羅盤擺出來,看了半晌,忽然抬起頭,「這間公寓所有窗戶方向全不對。」
韶韶一聽,覺得娛樂性甚強,不由地笑問:「那怎麼辦,封掉重開?」
「窗戶是屋子的眼睛,此刻所有的窗都朝陰,眼睛看到的全是不愉快的事情,屋主心情自然欠佳,且時常有故世的新人入夢,是不是?」
韶韶一怔。
「搬家吧,鄧太太,此處不適合你。」
「搬往何處?」
「搬往西方。」
呵,韶韶抬起頭,「西方何處?」
「你們適合移民。」
什麼,那麼遠?
「西方國家的西岸才適合你住,把一切往事丟在腦後,重頭開始。」
韶韶見他說得頭頭是道,又對她目前環境十分了解似的,不禁發呆。
「鄧太太,考慮一下。」他站起來要告辭了。
「謝謝你。」
同事擔心地問:「搬家之前,有什麼需要移動的呢?」
勘輿師指了指一面鏡子,「把它請出去。」
韶韶問:「有何幫助?」
「惡夢會少些。」
可是那面梳妝鏡還是母親的舊物。
這時鄧醫生自外返來,碰到客人,打過招呼,關上門,才責問韶韶,「知識分子,何用裝神弄鬼?」
「不是我找來的。」
「咄,八婆處處有,你認識特別多。」
韶韶不出聲,撫摸著鏡框,「大嘴,你持有加國護照吧?」
「你早就知道的。」
韶韶又不語了。
「怎麼樣,你想移民?」
「你會找得到工作嗎?」
鄧志能但笑不語。
韶韶嘆口氣,怎麼會信起風水先生的話來。
人到了某種絕境,總希望得到指示、庇護,能力有限,便寄望神明。
奇芳隔天來看她。
見韶韶整理上班衣物,便勸道:「人還沒有好,別想去賣命了。」
「我到現在,才知道那份差使是我全部所有。」
「你還有鄧大夫。」
「奇芳,他是他,我是我,他並不屬於我,他只是我的夥伴。」
「分得那麼清楚。」
「先小人後君子,彼此尊重好過互相擁有。」
奇芳隔一會兒問:「還夢見媽媽嗎?」
「有,她將永遠入我的夢來。」
「風水先生不是叫你把鏡子送走嗎?」
「鏡子一走,母親的魂魄豈非無處可去?不不不,我不怕做夢。」
「我從來沒有夢見過她。」
「我同她真正的相依為命。」
「後來,她也沒有認識異性?」
「全然沒有,一個約會也無。」
「我總認為她應該有一頭長髮。」
生命總有火花,人去了,留下回憶,影響深遠。
韶韶還是回到辦公室里去了。
同事們見她進來,站立鼓掌。
那天下午,她接了一通電話。
是區永諒,「我寄往上海的款子都被打回來了,何故?」
韶韶冷冷答:「不用你。」
「你出來,我與你談談。」
「我與你之間,無話可話。」
「我想說的,是你父親之事。」
韶韶躊躇。
「我有令尊的生活照片。」
「什麼地方什麼時候?」
韶韶想,拿了紀念品就走。
「我來接你,今天下午六時正。」
「請準時。」
韶韶向鄧志能報告行蹤,「一小時之後不見我人,立刻通知警方。」
「你自己當心,別太動氣。」
一輛黑色大車直駛到她面前,司機下來替她開門。
區永諒示意她上車。
區永諒不待她開口,就遞上一個信封。
裡邊全是姚香如與許旭豪的照片。
區永諒輕輕說:「都是我拍攝的,要香如的照片,就得把旭豪也攝進去,他倆形影不離,那時那玩藝兒花盡我所有的零用錢,有時三餐不繼。」
照片是黑白的,小小張,約四五公分丁方,光面,照片大部分是大學風光,許旭豪穿皮夾克,梳西式頭,十分英俊。
韶韶把照片收起,「我在前面下車。」
「我有話說。」
韶韶驀然回首,似喝狗般喝他:「我要說幾遍你才入耳?我不要同你多說!」
區永諒別轉頭去。
過一會兒他說:「不錯,我是去告密,我以為那一夜他們在圖書館門口集合。」
韶韶鐵青著臉盯著區永諒,雙目似要噴出火來。
「可是,許旭豪被逮捕之處,卻是在兆豐公園。」
韶韶吃了一驚。
「有人消息比我更為靈通,有人知道他們更改了聚會地址。」
韶韶掩著嘴,她的想法又自不同。
那麼多人要同時害許旭豪,要把他除掉而後快,由此可知,那許旭豪做人的態度有許多值得商榷之處,雖說庸人方不招人忌,但使人恨到要將他置於死地,也一定有過失吧?
韶韶就不會做那麼盡,所有的仇恨,能化解就化解,不能化解,就遠遠避開,何必正面衝突。
區永諒說:「另外有人出賣了他。」
韶韶冷笑一聲,「因此,你的罪名就不算得一回事了。」
區永諒本來難看的面色變得更加灰白。
韶韶問:「你是幾時發現此事的?」
「前兩天,我訪問了一兩位舊同學。」
「你一定如釋重負。」韶韶繼續諷刺他。
「可以這麼講。」
「我可否問一個問題?」
「請說。」
「家父,是一個怎麼樣的人?」
區永諒苦澀地答:「傲慢、任性、偏激。」
韶韶不出聲,一開口區永諒勢必不肯多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