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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1:27 作者: 亦舒
    「咄。」

    「況且,對妹妹,應當忍讓。」

    奇芳指著韶韶大笑起來,「好,好,看你的涵養工夫了,很快你會知道滋味。」

    這時韶韶的無線電話又響,原來鄧志能已在樓下,問可不可以上來。

    奇芳說:「有請姐夫。」

    韶韶看著她,「蘇阿姨與燕和同他在一起。」

    奇芳一怔,冷笑,「你說怪不怪,她們倒要靠姐夫做擋箭牌。」

    韶韶說:「蘇阿姨不過是打手,身不由己,也十分為難,不用同她過不去。」

    「呵,那誰是主腦?」

    「令尊。」

    奇芳擺擺手,「當然,請她們也上來。」

    韶韶代妹妹把大門打開歡迎客人。

    蘇阿姨神情黯然,一直無言。

    較年輕的燕和卻悲憤地抱怨!「媽,布家知道了會怎麼想,我已經猜到布太太會這樣說,她會瞄我一眼,似笑非笑道:『唷,燕和,你們家倒是代代盛行結兩次婚』,媽,怎麼辦?」

    眾人都沒有理會她,但是韶韶忽然怒火衝天,「嘭」一聲拍在桌子上,所有的杯碟都幾乎跳一跳,她厲聲喝道:「怎麼辦!你摟著布志堅一家去跳海不就行了。」

    燕和也疾聲問:「你是誰,你教訓我?」

    「你侮辱我,我就能教訓你。」

    手比聲音還快,燕和已經吃了一記耳光。

    在場所有人包括鄧志能在內,都沒想到韶韶會出手打人,事實上連韶韶本人都嚇得一時縮不回手。

    鄧志能連忙去攔在妻子與眾小姨子當中。

    燕和頓時哭叫起來,百忙中她母親護著她匆匆離去。

    鄧志能這時才罵:「韶韶,這是幹嗎,六國大封相?」

    韶韶頹然坐下,「說,說你錯愛了我,我不怪你。」

    誰知隔了一會兒,鄧志能居然悄悄說:「那區燕和也著實太囂張了一點兒。」

    奇芳見姐夫護短護到這種地步,不由得笑出聲來,轉念間,又想到一個人要愛另一個人到很強烈地步,才會有這樣的言行,不禁大為感動。

    「韶韶,上帝畢竟是公平的,失去了父親,還你一個鄧志能。」

    這時小鄧說:「燕和若去報警,你就吃不消兜著走。」

    韶韶猙獰地笑,「她才不會,她怕得要死。」

    奇芳說:「對,她怕布家知道。」

    鄧志能說:「韶韶你也太jian詐了。」

    奇芳佩服得五體投地,「韶韶,你真是武諸葛。」

    韶韶啼笑皆非。

    小鄧又說:「我看你得上門去道歉。」

    韶韶同意,「是。」

    奇芳又訝異得合不攏嘴,「什麼,一下子又低聲下氣?」

    韶韶看著奇芳,「所以你這人失敗,你怎麼不會轉彎,你沒聽過能屈能伸?」

    「韶韶,原來你這人如此虛偽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好說,不然怎麼出來混生活。」

    奇芳頓悟,「怪不得,怪不得我不討人喜歡。」

    「慢慢學,我來教你。」

    韶韶轉過頭去,「她們母女來幹什麼?」

    「區先生想見你,韶韶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他已經見過我。」韶韶不感興趣。

    「他可以提供你父家的線索。」

    韶韶抬起眼,「那是什麼?」

    「你還有親人在內地。」

    韶韶一震。

    「蘇阿姨特地來請你,沒想到會鬧得那麼不愉快。」

    「幾時?」

    奇芳問:「你真打算去,你不怕見到燕和?」

    「怕?」韶韶冷笑一聲,「我怕的事極多,這一宗卻不包括在內,我怕交不起房租,我怕久不升職,我怕病魔折磨,幾時輪得到怕這種人。」

    奇芳看著她,半晌說:「韶韶,我明白了,你的童年與少年,比我更不好過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好過也已經過去,我反而磨練得比你們強壯百倍,真是不幸中大幸。」

    小鄧在一旁勸道:「訓導完畢沒有?一天也夠了,怕只怕奇芳消化不了。」

    韶韶發怔,「對不起,我一時興奮過度,沒控制自己。」

    韶韶向奇芳告辭,答應第二天再見。

    奇芳忽然沉著了,她說:「我也得為自己打算。」

    在路上,鄧志能問:「她那樣說是什麼意思?」

    「不知道,不過,她父親一定可以滿足她。」

    睡至深夜,韶韶忽然把丈夫推醒。

    小鄧迷迷糊糊,「嘎,嘎,什麼事?」

    「母親生前為何一直未有提及我身世?」

    小鄧醒了,揉揉眼,斟杯水喝,才答:「她不想你背上一代的包袱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開始覺得那不止是一個包袱,那是一個十字架。」

    「嗯,裡邊大有文章。」

    「大嘴,看樣子你我要主演一出折子戲。」

    小鄧頷首。

    那戲目叫「萬里尋親」。

    小鄧陪著韶韶去區家。

    韶韶未有充分心理準備,她料到區氏環境不錯,卻猜不到他如此富裕。

    在本市能夠住獨立洋房,家產就相當可觀了。

    可是母親不願意與他一起生活,即使已經生下奇芳,仍然堅持分手,何故?

    這樣決絕,卻不讓韶韶恢復本姓,又是何故?

    蘇阿姨先迎出來。

    她總是先身士卒,且永遠得不到功績勳章。

    鄧志能一個箭步上前,「蘇女士,你會原諒韶韶這個粗魯失禮的人嗎?」

    他遞上一盆小小的鈴蘭,香氣撲鼻。

    蘇女士嘆口氣,「我低估了你們這些年輕人。」

    韶韶本欲怙惡不俊地加一句,我早說過我不像我媽,後來一想,已經打了人,還待恁地,不如噤聲。

    為什麼打人?

    韶韶想了一夜,也已有合理解釋,她是為奇芳出氣,無論如何,奇芳是她的妹妹。

    韶韶說:「我願意向燕和道歉。」

    「道歉?」身後傳來一陣尖聲,「凡事說聲對不起就算數?攆出去,把這人攆出去,聽到沒有?這是我的家,打三教九流,叫警察趕他們走!」

    韶韶知道區燕和不會放過她,站起來拉開門就欲離開區家。

    這時,她們聽到一聲咳嗽,大家都靜下來。

    區永諒出現了。

    他對燕和說:「你不是約好朋友要出去嗎?」

    「這女人不走,我也不走。」

    可是她父親生氣了,「我叫你走,你就走。」

    「這是我的家!」

    區永諒當眾斥責女兒:「錯,我還在這裡,這是我的家!」

    此言一出,大家都吃了一驚,蘇女士立刻變色,她頓時下不了台,過半晌,才苦澀地對燕和說:「去,去同朋友看場戲。」

    燕和還不識相,偏偏還要說:「媽媽,你一直懦弱無能,你連奇芳都怕,現在又怕這一對陌生人,你總是讓人騎在你脖子上!」

    燕和說罷,憤怒地拉開大門出去,「嘭」一聲關上。

    燕和這番話道盡蘇舜娟無限辛酸。

    韶韶難過了,她聽了奇芳片面之詞,以為妹妹受盡委屈,看樣子,這間屋子裡的女子全不快樂,沒有誰是勝利者,鄧志能猜得完全正確。

    韶韶看丈夫一眼,只見小鄧揚起一角眉毛,似在說:怎麼樣,我怎麼樣告訴你?一副事後孔明模樣。

    這時,區永諒問韶韶:「你打我女兒?」

    韶韶只得答:「是。」

    「怎麼可以動手打人!」

    「是,我不對。」

    韶韶注意到,要到這個時候,蘇阿姨的臉才松下來。

    「這是誰教你的?」區永諒責備她。

    「弱肉強食的社會。」

    「這麼怎麼說話!」區永諒並不欣賞,「每一個答案都強詞奪理。」

    韶韶跳起來,「去你的,你憑什麼教訓我?」

    她的蘇阿姨見勢頭不對,又來做和事佬,「好了好了,天都快亮了,有什麼要緊的話說好了。」

    區永諒這才吸口氣,「韶韶,也許你不記得,你曾叫我爸爸。」

    「您說得對,」韶韶飛快答,「我完全不記得。」

    區永諒拿她一點兒辦法都沒有。

    過半晌他說:「聽說,你很能幹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好說,不過養得活自己。」語氣倔強。

    區永諒嘆口氣,「你已與奇芳相認?」

    「是,我可否代她提出一個要求?」

    「請說。」

    「請區先生善待她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一直很愛她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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