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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1:20 作者: 亦舒
那把西伯利亞玉裁紙刀摔在大理石玄關上,斷為兩截。
朱立生自樓上下來,」走了。」
明知如此,失望依舊。
雷家振當然不會坐在朱宅等他們回來談判。這會
兒恐怕她已經乘飛機離去。
蘇西覺得元味。
連蘇進都希望得到親友祝福,蘇西自然也不例外,
這是人之常情。
失去雷家振,她心中極不好過。
這位女士待她如子侄,一向幫她、扶持她,真沒想到,今日她會負她。
朱立生看著蘇西,」內疚?」
蘇西點點頭。
「可是,感情是自私的。」朱立生有點焦慮。
她擁抱著朱立生,落下淚來。
朱把下巴扣在她頭頂,說不出話。
蘇西自幼渴望有人照顧她,以她為重,在必要時扶持她。這樣的願望,朱立生似乎可以成全。
她當然自私自利,即使霄家振一生一世憎恨她,她也不會退縮。
算到最後,她不過只有她自己,她不為自身設想,誰會為她設想。
「讓我們回去吧。」
蘇西點點頭。
朱立生替她作出一連串安排。
趁母親尚未回來,她搬了家。
商業社會中,有錢好辦事,最快最美,立刻可以辦妥。
蘇西就是這樣搬進風景最幽美的小平房裡去。
母親回來,蘇西告訴她:「我已經搬了出去。」
黃女士訝異,」加了薪水。」
「一點點」
「搬到何處?」
「寧靜路。」
黃女士更加意外,」你中了彩券?」
蘇西想想,答:「是。」
黃女士凝視女兒,」你知道你在做什麼?」
「完全清醒。」
「對方,可是有婦之夫?」
「不,早已離婚。」
「可有證據?」
「有雷律師證明。」
「蘇西,你自己當心。」
蘇西略覺悲涼,這麼些年來,都是她自己當心,燈塔是她,船也是她。
「我明白,母親。」
黃女士別轉面孔,嘆口氣,」我不是好母親。」
蘇西連忙說:「你是世上最好的母親。」
黃女士看著女兒,」也好,享受了再說。」
蘇西笑,」我也是那麼想。」
受寵,被愛惜,都是難得的享受。
並且,他給她很大的自由,他甚至沒有限她同朱啟東攤牌。
這個時候,啟東已經有三天沒見過蘇西。
不過,她還是來接他出院。
啟東一見她便說:「蘇西,你見了我腿上的疤痕再說話。」
輕輕揭開褲管。
蘇西蹲下檢查,從未見過那樣可怖的瘡疤,如果在電視熒幕上出現,肯定要加陵鏡打格子,但是蘇西一向沒怕過這些。
她問:「可痛?」
「還可以,每星期回來做物理治療。」
「要多久才能跳舞?」
「也許永不,」他有心開玩笑,」你還要我嗎?」
蘇西一怔,」啟東,我想同你詳談。」
他坐上輪椅,」出去再說。」
蘇西推著他出醫院大堂。
朱家的司機過來接手。
在車上,蘇西握住啟東的手,」啟東,我們是最好的朋友。」
朱啟東轉過頭來,」你為什麼強調我們是朋友?」
「啟東,我們的確是朋友。」
朱啟東變色,」你的話里有蹺溪。」
「啟東,我只能做你朋友。」
「我不要做你的朋友,」他著急,」你是我愛人。」
「我從來沒有答應過。」
「你種種暗示接受——」
「對不起,是我引起你誤會。」
「蘇西,發生什麼事?」
蘇西低下頭。
「因為我受傷?」
「當然不是。」
「我也知道你不是那種人。」
蘇西說:「我有強烈依賴性,需要對方大量時間人力與物力,並非你理想對象。」
朱啟東看著她,」這個說法真夠技巧,到頭來是為我好。」
蘇西不出聲。
「你另外有人。」
蘇西點點頭。
「他條件比我高。」
「不,只是比較適合我。」
朱啟東鼻子先紅,」你已儘量做得最好,講話如此圓滑。」
「啟東,工作才是你全部。」
「我可以——」
「不,不要為任何人改變自己。」
朱啟東雙目也紅了起來。
「而且,還有誰會比你更了解自己,你會放棄你的
工作嗎?」
朱啟東激動的情緒漸漸平靜。
蘇西淚盈於睫,卻又含著微笑,」說不定幾時,你
決定到澳洲大曠野去為土著治病一年,或是到加拿大
北部冰原去替愛斯基摩部落服務。」
他們緊緊握手。
蘇西懇求:「別惱我。」
朱啟東不肯應允。
蘇西嘆口氣,落下淚來,用手背抹去。
她感懷身世,不能控制情緒。
車子停下來。
「到家了。」
朱啟東輕輕說:「早知這樣,永遠不出院也罷。」
「請不要這樣講。」
「我怎麼樣說話,不用你管。」
他拄著拐杖,獨自下車走進屋子裡去
司機說:「蘇小姐,我送你回去。」
蘇西上車。
車廂里還有朱啟東自醫院帶出來的消毒藥水味。
朱立生在家等蘇西。
他打量她,」臉色那樣壞,可是攤了牌。」
「猜得對。」
「他可接受?」
「還好。」
「噫,」朱立生說:「在繁華都會中,最易求的是名利,倘若不是名利,事情就比較複雜。,'
「我渴望被愛。」
朱立生答:「你必須明白,我們之間,有一個年齡差距。」
「我很清楚這件事,就因為這樣,你才有時間、智慧、能力愛一個人。」
朱立生相當鎮靜,」將來呢?,'
蘇西笑,」多遠的將來?你指明天,抑或明年。」
「十年,二十年。」
「推想到那麼遠,豈非自尋煩惱。」
朱立生釋然。
蘇西笑道:「肯定二十年後,你仍然比許多男於英偉。」
朱立生從來沒有接受過對他外型如此直接的讚美,一時說不出話來。
蘇西問:「不是說去坐船嗎?」
那是一隻簇新的白色遊艇,船長一百六十英尺,船身上課著蘇西二字。
她伏在甲板上,曬得背脊金棕色。
「你肯定?」
「他的至愛並非我,而是他的聽診器。」
朱立生說:「但願那日我沒有叫他去代我見你。」
蘇西卻又微笑,」我相信命運,你呢。」
朱立生吁出一口氣。
他們走到露台坐下,那日有煙霞,並且懊熱,蘇西只穿一件單衫,也漸漸冒汗。
她問:「你愛啟東嗎?」
朱立生很平淡回答:「假如有一顆子彈向他射夫我會毫不猶疑替他擋住,他對我也一樣。」
蘇西頜首。
朱立生轉過頭來,」我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問,秒可以告訴你,在這種生死大事發生之前,我仍然會追求理想生活,而他也是,並且沒有事可以阻擋我們。,,
蘇西印去唇上的汗珠。
她做了一大壺冰茶,自斟自飲。
朱立生看著她微笑,」口渴?」
蘇西答:「是,時時口渴,我的心理醫生司徒曾徽那可能是因為心底熱烈貪慾一件東西的緣故。」
「可是名利?」
朱立生游出去老遠,然後再游回來,游泳是他最喜歡的運動。
第二天,蘇西仍然去上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