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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1:20 作者: 亦舒
    「我、你爸以及雷家振,我們三人是老朋友,要不徒手搏鬥,要不就一窮二白。」

    蘇西聽得津津有味,再添一大杯咖啡。

    「三人之中以雷家振環境最好,時時請我倆吃燒肉飯。」

    蘇西說:「聽說那時連傳真機都尚未發明。,'

    「是呀,也沒有攝錄影機,也無私人電腦,連小型計算機才剛面世。」

    蘇西睜大雙眼,」我的天,怎樣做功課。」

    朱立生微笑,」就這樣,挨過寒武紀,宇宙洪荒,來到先進文明世界。」

    蘇西看著他笑,」也不是多久以前的事。,,

    這時,不斷有人過來與他打招呼,都像是不相信朱某會在這種時間這種地方出現。

    一個公眾人物在適當時刻便會避開公眾。

    朱立生卻不介意被人看見他同蘇西在一起,談笑自若。

    他說下去:「然後我結了婚。」

    蘇西試探問:「是富家女吧?」

    朱立生詫異,」你怎麼知道。」

    蘇西攤攤手,」啟盈的氣質總得遺傳自某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,她父親是新加坡華僑,一家數姐妹都在倫敦讀書。」

    蘇西有點安慰,回憶里沒有苦澀,那是好事。

    「後來,岳家支持我做生意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成功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可以這樣說。」他嘆口氣。

    可是,感情卻一日淡似一日。

    真懷念那種清晨到女方家門去等的日子,春寒料峭,雙臂抱在胸前取暖,大半個小時過去,口吐白霧,尚未見伊人下來,乎一塊小石子敲響她寢室的玻璃窗,好叫她推窗看下來。

    他抬起頭看向她,一如羅蜜歐看來麗葉。

    這樣的好日子都會過去。

    漸漸生分到陌生人一樣。

    蘇西忽然問,」我長得可像她。」

    朱立生凝視蘇西。

    蘇西略覺緊張。

    「不,一點也不像。」

    蘇西放心微笑。

    「只除出一點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什麼?」

    「我一向喜歡快樂的女子。」

    蘇西十分放心。

    「她是那種吃到一筒冰淇淋也當世上美食,陶醉得會眯起眼睛晤一聲的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她的快樂一定感染了你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也是。」

    蘇西笑答:「那是很好的讚美。」

    吃早餐的人漸漸散去,只剩他們一桌。

    連蘇西都詫異,時間竟過得這樣快。

    這個約會該散了,可是蘇西動也不敢動,她十分猶疑躊躇。

    生怕一分手下次約會不知要等到幾時,可是一直拖下去又不是辦法。

    她心中著急,這是從來沒有的感覺,然後,她纂然醒悟發生了什麼事,雙目充滿訪惶地看著朱立生。

    朱立生伸出手來按住蘇西的手背。

    年輕的蘇西淚盈於睫。

    「下班我來接你。」

    這正是下一次約會,蘇西用力點頭。

    朱立生別轉頭去看著別處,他也有點身不由己,鼻子發酸。

    他送蘇西返寫字樓後一時感慨萬千在銀行區娜岡。

    呆站在櫥窗面前,心中巴不得想奔上大廈找到蘇西緊緊將她擁抱。

    為什麼不?生命之路已經走了一大半,再不爭取永遠沒有機會,他正想縱容自己,放肆一次,店內經理卻出來招呼他。

    「朱先生,請進來看。」

    這才發覺原來站在相熟的銀器店外。

    經理熱情地問:「看中什麼,朱先生?」

    朱立生只得說:「那一式數款紙鎮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一共十二款,朱先生。」

    「都送到立生行吧。」

    他轉頭離去,吸進一口氣,冷靜下來,仰起頭,嘆口氣。

    一個小生意人,庸碌半生,看著蘇西那朝霞般笑容,簡直自慚形穢。

    他可不知蘇西也不好過。

    回到辦公室,她走到梳妝間,對牢鏡子,呆視,差點沒驚呼出來。

    頭髮照例不受控制,鼻尖不知幾時爬出好幾顆雀班,額角髮油,身上衣飾又不夠華麗。還有,她嫌自己塊頭大大,手腳太笨,怎麼做一個優雅老練中年人的女伴?蘇西掩住臉呻吟。

    半晌才回到外邊。

    在走廊碰到同事蔣小姐。

    「嘩,」對方打量她,」蘇西你似魂不附體。……

    說得好。

    蔣小姐以神算子那般口氣說:「一個女子看上去半死不活模樣,只有兩個可能;一是戀愛,二是失戀。」

    蘇西吃驚,」是嗎,我們進化到今日,心中也只得這兩件事?不是老闆不升我職?」

    蔣小姐冷笑,」他不升我,我自立門戶。」

    蘇西停一停神,」不,我沒有失戀,也不是戀愛。」

    蔣小姐似笑非笑,」不認拉倒。」

    蘇西走進小房間坐好。

    片刻蔣小姐又進來,借文件,抱怨公司制度,然後閒閒地問:「你母親可喜歡他?」

    蘇西嘆口氣,」不可能。」

    蔣小姐睜大眼睛,」那他一定是個精彩的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同你的想像力比差遠了。」

    蔣小姐看著蘇西只是笑。

    這是什麼邏輯:母親不喜歡的一定是好情人?

    蘇西用手托著頭,在這種情況下還可以完成工作,也真是奇蹟。

    她倆為一項產品新譯名躊躇。

    「'不羈的風'可好?」

    「年輕人會知道什麼叫不羈嗎,一看到不認識的字,心中不高興,還怎麼肯掏腰包。」

    蘇西笑了,」說得好,我們又不是槁文學作品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一代比一代不識字。」

    「大抵也不能怪他們,生活上沒有需要,學來元用,便不願浪費時間精力,要做的事實在大多,教育制審失敗,小學生每天竟花一個多小時往返學校,累壞人。」

    蘇西詫異、」我們幹嗎談論這樣嚴肅的問題?」

    「因為你不願把心事告訴我。」

    蘇西把她推出房外。

    「蘇西。」

    那個聲音又來了,是朱立生嗎,上午剛見過,一會兒他又來接她,怎麼聲音還在耳邊索繞。

    蘇西終於鼓起勇氣站起來,」我在這裡。」

    那不是你的對象。

    蘇西吃一驚,原來不是朱立生,原來是她的良知在說話,良知怎麼會承受了朱立生動聽的聲音?可見她只願意聽見他的聲音。

    蘇西倔強地問:「為什麼?」

    你從未見過他年輕的樣子,你只會看到他日漸衰老,你會甘心嗎。

    蘇西悲哀了,」這是遺憾。」

    聲音越來越清晰真切:「孩子最需要他的時候,他已經是個衰翁。」

    蘇西反擊:「想得大多不切實際。」

    「蘇西,他是你男朋友的父親,想想世俗眼光會怎樣看你們。」

    蘇西訕笑,」他有財有勢,世俗能拿他怎麼樣。」

    那個聲音嘆息了。

    還想辯駁下去,秘書來叫她開會。

    下班,她提早離去。

    到了家,才淋浴,電話跟到。

    「我知道你有壓力。」

    「對不起我失約。」

    「沒問題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只想回來妝扮一下,每到下班時分我看上去都似個流浪兒。」

    朱立生大表詫異,」在我眼中,你一直像小仙子。」

    蘇西一邊擦頭髮一邊笑。

    「你現在打算見客嗎。」

    「此刻好過得多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在你家樓下等。」

    蘇西想化一個淡妝,但是她知道無論抹什麼顏色的胭脂,那口紅在她唇上漸漸都會轉為一種深紫紅,她不愛化妝,不如不用的好。

    她只穿白襯衫藍布裙下去見他。

    看到朱立生,雙眼緩緩潤濕。

    「怎麼樣了?」

    「與理智搏鬥,十分痛苦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麼,聆聽你的心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不信任我的心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上車來,我帶你到一個地方去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不想換衣服。」。」你放心,不是舞會。」

    她上車坐好,開了車窗,把身子探出去吹風。

    他並沒有著令她關窗坐好,危險?還怕什麼,世上最心驚的便是他們兩人此刻的關係。

    車子最終停在遊艇會碼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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