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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1:20 作者: 亦舒
蘇西看了看熟睡中的朱啟東。
她大可以放心去開會,朱君在八小時內無論如何不會醒來。
她換上一套整齊的衣飾出門。
只花了二十五分鐘便抵達目的地,大宅的老傭人替她開門。
蘇西感喟,少年時她來過這裡見父親,永遠挺胸直行,目不斜視,因為一不留神便會看到白眼。
今日又來了。
那隻法蘭西座地鉈鍾仍然放在老位置,每過一刻鐘便會噹噹敲響報告時辰。
客廳中那盞大水晶燈永遠擦得精光燦爛,纓絡閃著驕傲的虹彩。
這裡叫大宅,蘇西與母親住的地方叫公館,或是簡稱那邊。
他們都在父親的書房裡。
雷律師出來說:「蘇西,進來。」
一家人齊集。
蘇西的眼光尋找蘇進,只見他背著所有人面壁獨坐一個角落。
他的母親面如死灰。
他兩個妹妹不發一言,一副蒙羞的樣子。
雷家振律師說:「我們現在與朱立生先生通話。」
朱立生?他在什麼地方?
雷家振按下電話揚聲器。
那一頭傳來宏厚的男聲,語氣卻不失婉轉,他這樣說:「我已看過報告。」
蘇西覺得朱氏父子聲音相當像。
雷律師說:「那麼,朱先生,請給我們一個裁決。」
那個朱先生有點尷尬,「好友竟給我一個如此沉重的任務。」
雷律師催他:「你請說。」
朱立生輕輕說:「一個成年人,有權選擇他的伴侶。」
這當然是在說蘇進。
「可是,當伴侶變心,他應採取平和合理的態度,傷害他人身體,於理於法都不合。」
書房內,連掉下一根針都聽得見。
「對方不予起訴,警方又缺乏證據,蘇進才免去牢獄之災,不過,肯定已喪失遺產繼承權,他那一份,當由三位妹妹分享。」
雷律師抬起頭來,「各位有什麼異議?」
一片沉默。
朱立生忽然說:「案中有一位重要證人,從頭到尾不發一言,我想,你們應該向她道謝。」
蘇西一聽,連忙裝出一副茫然的樣子。
真沒料到自己演技如此到家。
「墮落並無定義,可是蘇進應該明白,糾纏、恫嚇、威逼,最後傷害他人,確是犯罪行為,」說到這裡,停了一停,「我已經講完。」
雷律師說:「謝謝你,朱先生。」
朱立生掛上電話,談話中止。
蘇進一言不發地走出書房。
事情是如何揭發的呢?
司徒不說,蘇西也不說,蘇進當然更不會說。
雷律師像是看穿了蘇西的思想,她輕輕說:「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為。」
蘇西雙手一震,手袋差點落到地上。
小時候同班同學考試作弊,被老師當場捉到,那古肅的老師自牙齒fèng中迸出:「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為」兩句話來,十分震撼。
雷律師站起來,「散會。」
蘇西想跟著離去。
忽然聽見有人說:「諸留步,我準備了茶點。」
叫誰留步?
不會是蘇西吧,一定是叫雷律師。
蘇西自顧自向前走。
可是她又聽得同一個聲音說:「蘇西,茶點準備好了,請賞面。」
蘇西不相信雙耳,緩緩轉過頭來。
一點不錯,說話的正是李福晉女士。第三章 蘇西一時不知如何反應,手足無措。並非受寵若驚,而是從來沒有與她打過交道,心底下認為可免則免。
蘇西躊躇地答:「我還有事。」
可是老好雷律師又代她作主,」我幫你推一推好了,我們喝杯茶就走。」
蘇西只得頷首。
偏廳只得她們三個女子。
蘇近與蘇周不知避到什麼地方去了。
李女士替蘇西斟出紅茶,」蘇西,多少糖?」
「一點牛奶,不加糖。」
李女士點點頭,」所以身段那麼苗條。」
蘇西心中有氣,想大聲說:「我是你們壞嘴裡的毛孩,我並非淑女。」
當然,她控制了自己。
終於話歸正經,李福晉女士說:「蘇西,我們母子都感激你。」
蘇西一怔,沒想到她如此能屈能伸,居然直接向她道說,可見其人不簡單。
她當然不能示弱,再度擺出茫然姿態,否認到底:「我什麼都不知道。」
李女士目光炯炯,搜索蘇西臉上蛛絲馬跡,以她那樣豐富的人生經驗,居然找不到破綻,不禁由衷佩服這個女孩子。
因此,她完全放心了。
接著有點心酸,人家不知怎樣教女兒,如此聰明伶俐,處世、做人、讀書、工作,好像都有天分,不必苦昔教導。」蘇西見李女士露出滄桑感慨的樣子來,連忙顧左右而言他:「這茶香極了。」
李女士立刻恢復常態,」麵包是自製的,你試試這三明治。」
再坐了十來分鐘,她們就告辭了。
在車上,蘇西說:「蘇進生活不會成問題吧。」
雷律師答:「你少操心,他外公那邊還有產業給他。」
蘇西倒抽一口冷氣,」怪不得這個人一點也不想工作。」
「是,他根本沒有上進的動機。」
「你看,懂得投胎多重要。」
雷律師看了蘇西一眼,微微笑,」你現在也不差呀,」
是,省著點用,略有分寸,已經一生不憂。
蘇西不由得伸出雙臂,枕到脖子後邊,舒展一下。
雷律師間:「朱啟東如何?」、」他太忙。」
「你也找些事做呀。」
「可是,我渴望二人的時間共用。」
「年輕女子總是如此不切實際。」
蘇西理直氣壯,」所以我們可愛。」
雷律師說:「你的確有可取之處,蘇近與蘇周則不敢恭維。」
「不要緊,有那樣豐厚的妝奩,性格再可怕也嫁得出去。」
「你的財富與她們一樣。」
蘇西感喟,」可是,我情願小學三年級學校開放日父親會前來參觀。」
「他從未來過?」
「一次也沒有。」
這趟,連雷律師都嘆息。
母親也時時缺席。
有些小同學的父母寸步不離,使蘇西明白到掌珠真正的意義,父母一人一邊握住雙手,蘇西跟在後邊看到這種情形,無限艷羨。
回到家,椎門進去,果然,朱啟東仍然仰滅睡著,動也沒動過。
蘇西覺得好笑,真的嫁一個這樣的工作狂,全個家會落在她一人肩上,待他自醫院出來並睡醒,孩子已經大學畢業。
她到廚房煮了一鍋羅宋湯。
忽然聽得有人呻吟。
她知道朱醫生已經醒來。
「怎麼樣,睡足沒有。」
「香,香,餓,餓。」指著嘴巴。
真要命。
接著他又揉揉雙眼,」我們已經結了婚?」
蘇西笑,」你尚未向我求婚。」
「在夢中,我倆已經白髮蕭蕭,兒孫滿堂。」
啊,壺中日月長。
蘇西問:「你可需淋浴?」
朱醫生漲紅面孔,」不不,我回家才處理。」
蘇西沒想到他會這樣靦腆。
相形之下,她更為豪放,也許,在保守人士眼中,即系不羈。
蘇西取出大碗湯及整條蒜茸麵包。
朱啟東讚嘆:「天下竟會有如此美味。」
狼吞虎咽。
他真需要一個人專門服待起居飲食。
「家裡好舒服。」
蘇西看到另外一個危機,他是那種永遠不喜外出交際應酬的人。
「讓我們出去跳舞。」
朱啟東微笑,」我情願看電視新聞。」
猜中了。
「你不覺悶?」
「有你陪我,我怎會悶。」
蘇西既好氣又好笑。
「不過下星期醫院有個籌款晚會,你要不要來?」
蘇西忙不迭答應,」要要要。」
過兩日,同雷律師談起朱啟東性格。
雷家振讚不絕口:「標準好丈夫。」
「不會吧,一點生活情趣也無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