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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1:20 作者: 亦舒
    蘇西深深悲哀,關係到了這種地步,還不快快結束,還待何時?

    她已經推開醫務所大門,預備離去,忽然之間,聽到一聲女子尖叫。

    那女子刺耳欲聾的尖叫聲持續良久,一聲接一聲,跟著,有人推開了門,跌撞地衝出來,此人正是司徒偉文醫生。

    他一臉恐懼,瞪大雙眼,像是不置信事情會潰爛到這種地步。

    他的雙手抱在胸前,開頭,蘇西還不知發生了什麼,然後,剎那間,蘇西看到鮮血自他小腹湧出。

    司徒轟隆一聲倒在地上。

    蘇西不知什麼地方來的勇氣,她立刻撥緊急電話通知派出所。

    蘇西接著走進司徒醫生的房間去,看到她大哥蘇進呆若木雞般站著不動。

    蘇西四肢這時像風中落葉般顫抖,不知如何是好。

    司徒在地上呻吟:「此事……不名譽……影響大……快走。」

    一言提醒蘇西,她頓足道:「還不快走!」

    蘇進抬頭,看見妹妹,也不及細想。何以她會在這裡出現,聽見走字,便拔足飛奔。

    這時,警察與救護車也趕到了。

    司徒尚有知覺,一口咬定,是他自己錯手的意外。

    「我與女友爭吵,一時氣憤,自殺盟志。」

    警察狐疑地看著蘇西,「你是誰。」

    蘇西立刻答:「我是司徒醫生的病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看到什麼?」

    「我什麼也沒有看到,我自衛生間出來,已經如此。」聲音與雙手都簌簌地抖。

    司徒被護理人員抬出去,門外已聚集好奇人群,警察留下蘇西的地址與電話號碼。

    再一次回到太陽底下,蘇西的胃部痙攣,忽然之間,伏在電燈住上,嘔吐起來。

    路人紛紛走避,有一兩個還掩著臉。

    你看,尚未遭災劫,世人已經唾棄,做人能不小心。

    蘇西回到家,平躺著,絞緊的胃才慢慢鬆開來,不過,一顆心仍然跳到喉頭上,全身的不隨意肌全部異常活動。

    她不住呻吟。

    電話響了。

    「蘇小姐,」是郭偵探,「真湊巧,你也在現場。」

    蘇西只得說一個是字。

    「我已拍下蘇進落荒而逃的照片,相信你必定有用,而我的工作也可以告一段落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,謝謝你。」

    小郭忽然嘆口氣,「蘇小姐,恕我多嘴。」

    「郭先生,你是我尊重的人,請直說不妨。」

    「蘇小姐,得饒人處且饒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說得有理。」

    小郭輕輕放下電話。

    蘇西捧著頭深深嘆口氣。

    傍晚,有人按鈴,門外昏暗,蘇西一時沒把訪客認出來。

    「誰?」

    「我姓殷。」

    「啊,殷小姐,請進來。」

    她仍然穿著上午那套衣服,樣子憔悴。

    蘇西忙問:「司徒怎麼樣?」

    「沒有生命危險。」

    蘇西鬆口氣,放下一塊大石;

    「他叫我來向你道謝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要客氣。」

    「待他康復,我們決定移民他鄉,從頭開始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也是好主意。」

    她悄悄落下淚來,同那樣一個人在一起,想必會終身擔驚受怕:他可會故技重施,他可管得住自己?

    蘇西忽然間:「殷小姐,你芳名叫什麼?」

    「我叫殷紅。」

    啊,叫那樣的名字,感情路上,必不好走,古老人從來不會替孩子取個別致或與眾不同的名字,就是怕引邪惡神靈的注意。

    她似乎仍然有一絲不放心。

    蘇西一再向她保證:「我什麼也沒有看見。」

    殷紅靜靜離去。

    第二天,報紙一角,有段小小新聞,事不關己的人根本不會注意。

    大都會一日之內不知有多少不尋常的慘事發生,此類意外微不足道。

    蘇西的心始終忐忑,原來保守秘密是那樣辛苦的重擔,始料未及。

    母親決定與鄭先生結伴乘輪船游東南亞,到達合里,上岸玩一個星期。然後轉飛機返來。

    蘇西真正為他們高興。

    她也想鄭先生知道她對他絕對沒有反感,看到他,會嬌悄地稱讚:「中年人穿深色西裝最好看」之類,使他高興。

    家裡只剩蘇西一人。

    送船回來,還沒掏出鎖匙,大門邊忽然閃出黑影。

    蘇西嚇一跳,本能地退後兩步,瞪著那個人。

    這是誰?

    臉容枯槁,瘦削得仙風道骨,伸出來的手不住顫抖。

    電光石火之間,蘇西喊出來:「蘇進!」

    平素的囂張、跋扈、驕傲、自大……全部丟到爪哇國,今日的他似一個晚期癌症病人。

    蘇西仍懷著一絲警惕,「你怎麼了?……

    他吞一口涎沫,.\n「你全知道?」

    蘇西怕他口袋裡還藏著另外一把尖刀,「我知道什麼?」

    「我的事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什麼都不知道,你別多心。」

    蘇進點頭,「沒想到你會如此寬容,是我看錯了你。」

    終於承認狗眼看人低。

    蘇西仍與他維持距離,溫和他說:「我不明白你講些什麼,我聽不懂。」

    蘇進自顧自說下去:「原本你可以攤開來講,分掉我的遺產。」

    蘇西答:「我已有我的一份。」

    她又補充:「要那麼多錢來幹什麼。」

    蘇進又頷首:「說得好,錢可以買得到的東西,畢竟有限。」

    蘇西加一句:「非常有限,不外是大屋大車這一類滿街都是、人人都有的東西。」

    「蘇西,我欠你。」

    蘇西輕輕說:「兄弟姐妹,誰也不欠誰。」

    他轉身走了。

    蘇西連忙開門人屋,她心酸地躺在沙發上,無故落淚。

    錢可以買到什麼呢,床鋪被褥,兩斤豬肉,幾件新衣,她童年與少年的歡樂都被歧見葬送掉,永遠無法挽回。

    朱啟東醫生找她。

    「你在什麼地方?」

    「醫院。」

    蘇西駭笑,「一直沒回家?」

    「有突發事件,走不開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什麼時候有空?總也得放你們回家吃頓飯洗個澡吧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一下班我就來你處。」

    下午,他來了,站在門口不願進來。

    他用手揉著雙眼,渾身發散著醫院獨有空氣清新劑的味道。

    「怎麼了?」蘇西知道有蹊蹺。

    「我很累……病人不治。」

    蘇西啊一聲,「可憐的朱啟東。」

    「情緒欠佳,我還是回家的好。」

    蘇西拉住他的手。

    「我這裡歡迎你。」

    兩個年輕人擁抱片刻。

    蘇西問:「好過一點沒有。」

    他筋疲力盡地苦笑,「有一杯熱可可更好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立刻幫你做。」

    蘇西捧著一大杯熱飲出來,他已靠著沙發睡著,實在太勞累了,精魂與肉體分家。

    蘇西替他蓋上張薄毯子。

    朱啟東是個好人,但是好人卻未必是個好伴。

    他整個人已經奉獻給研究工作,醫院手術室才是他的家,他每一絲精力都被病人榨取得乾乾淨淨,作為他的家人,得到的不過是一具時時躺在沙發上的軀殼。

    蘇西是個聰明人,所以她的功課與工作成績都平平,因為她知道,做得好過人十分便需多付一百分努力,太辛苦了。

    毋需認識朱啟東二十年,亦可知道同他在一起生活會十分枯燥。

    蘇西嘆口氣。

    這時,他外套口袋裡的傳呼機又響起來。

    蘇西開始討厭這件裝備,她把它自朱啟東的外套口袋取出,一手關掉。

    一室皆靜,朱啟東可以好好睡一覺。

    蘇西拿起一本小說,獨自讀了起來。

    這真是世上最奇異的約會,二人共處一室,一個看書,另一個睡覺,沒有音樂,沒有對白。

    以後,恐怕還有很多這樣共度周未的機會。

    電話鈴響,蘇西連忙拎起聽筒。

    「蘇西?我是雷家振。」

    「啊,雷律師,有要緊事?」

    她聲音十分嚴肅,「你馬上到大宅來一趟,有個特別會議需你出席。」

    東窗事發了。

    雷律師收風也真快,沒有什麼事瞞得過她的法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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