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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1:13 作者: 亦舒
「滕海圻願意嗎?」我追問一句。
「他不願意。」
這倒出乎意表,「他不會不肯的。」
「這次你猜錯。」文思用雙手捧著頭,「他似抓到老鼠的貓,要好好地戲弄,把玩,以泄他心頭之恨。」
「那你應該同他說明,你會不顧一切同警方坦白,大不了是鬧得全世界知道,大不了沒有資格去領十大成就獎,我最恨人恐嚇我要挾我,『如果你不……我就……』沒完沒了,誰知道他印了多少個拷貝,總不能一輩子受他脅持。」
「我會同他說。」文思面孔有點慘白。
我嘆口氣。
「但是姐姐認為事情不是全無挽回的,我們兩人掙扎二十多年才有今日,她的心情我可以了解,放下這一切到別處去,凡事都要從頭開始,她實在勞累……」
「文思,希望事情有個好結果。」
「你姐姐已經搬離滕家了吧,抑或一直都不是滕家,而是左宅?」
我換個題目,「有沒有見朋友?小楊是那麼可愛的人。」
第一次見小楊就知道他是那一類人,但左文思,他完全不像。
「韻娜,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,我們會不會有機會結合?」
我抬抬頭,說:「我不知道。」
一切看當時有多需要結婚。
真正渴望結婚的話,驢頭人身也可以當理想對象。不想結婚時,嫁入皇室還嫌沒有人身自由。
認識文思的時候,我真的盼望有個歸宿,真的認為感情可以培養,真的覺得婚姻對我有好處。
但現在一切不同。
阿張說得對,他旁觀者清,文思永遠需要照顧,這也許便是他墮入滕氏彀中的原因。
我此刻只覺得我有道義幫他振作。
「聽說你飛機票都買好要走了。」
「嗯。」我低下頭。
「是為我吧,你立意要與我渡過這段艱難的日子。」
也因為滕海圻是我們共同的敵人。
這段日子我們恢復來往,我們需要對方作伴,但這種感情很難發出火花來。我知道。
大節當前,普天同慶,文思約我去大型舞會,我決定與他一起亮相。
為什麼不?左是死右是死,不如痛痛快快,與他趁著天還沒有壓下來之前,熱鬧地玩。
他給我訂製一件鮮紅低胸的晚服。
我笑問:「不是說只做黑白兩色的衣服?」
他悄聲說:「黑白賣給她們,你穿紅色?」
我揚起紅色的裙子,試穿時腰間的鯨骨令我透不過氣來,我並沒有一條四十厘米的小腰。
文思的助手提著我的頭髮笑說:「舞會王后。」
另一位說道:「這裙子只能穿一次,萬人矚目,誰會忘記。」
「謝謝你,文思。」
「給她披上披肩。」文思說道。
一張小小的白狐皮立刻搭上我光禿的肩膀,一切都襯得非常絕。
「還有我向姐姐處借來的項鍊。」他說。
一大球的晶光燦爛,如聖誕樹上的裝飾物。
我摸摸頸項,真瘦,瘦得皮膚都沒有光彩,眼睛乾燥,不過不要緊。有種粉會得閃光,滴一滴眼藥水,雙目又是水靈靈,一切都可以人造。
但我們沒有去成功。
那日下午,文思說:「我向滕攤了牌。」
我已知道他不會有心情去跳舞。
「他怎麼說?」我焦急。
「他叫我去召警。」文思很沮喪,「他不怕。」
「他只是恐嚇你,」我希望滕知道他在做什麼。
「你知道他怎麼說?他說沒有我活不下去,」文思堅決地說,「但是,我寧可身敗名裂也不會回去。」
「是為我的緣故?」
「也因為我厭倦那種生活。」文思說。
「那麼滕恨錯了人。」我覺得寬慰。
「我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纏住我,他可以找到比我更可愛更年輕的人。」文思說。
「你有沒有聽過不甘心?」我問,「不然秘聞周刊上怎麼會有那麼多自暴其丑的自白書?」
「不要再說下去。」
「文思,要不要到我這裡來?」
「不用。」
「要不要人陪?」
「小楊會來。」
「那麼好,我們在家度過一個真正的平安夜,你要找我的話,我在家中。」
「姬娜呢?」文思問我,「你有沒有伴?」
「人家與阿張要跳舞至天明呢。」
「對不起,韻娜。」
「文思,別客氣了。你與小楊聊聊天。」
我獨自斟杯酒,想一個人哭一場,但是眼淚說什麼都擠不出來。
我睡了。
姬娜回來的時候真的已近天明了,我聽見她「噓」地一聲,囑咐阿張不要吵。
我轉個身。
聽得姬娜摸黑上床來,也不知落妝沒有。
我又睡熟了。
到有人大力按門鈴時,我們倆才一起跳起床。
睡眼朦朧,我叫出來,「如果是滕海圻,千萬不要開口。」
「知道。」姬娜披起外衣出去。
我擁著被褥坐在床上,心噗噗跳。
姬娜一會兒進來,面色訝異。
「韻娜,警察找你。」
「警察?」我張大嘴巴,睡意完全跑走。
「快套上衣衫出去。」
我只好在睡衣上面罩上運動衣,跑到客廳,只見兩個便衣警探向我出示證件。」
「王韻娜小姐?」
「是。」
「請你跟我們到警局問話,協助調查一宗案件。」
我吞一口涎沫。
「什麼,是什麼事?」姬娜上前來問。
「讓我拿手袋。」我說。
「究竟是什麼事?」姬娜問道。
「我也不知道。」我說。
「韻娜,我害怕。」
「不要緊,你不要走開,在家裡等我電話。」
我跟著警察出去。
到達派出所,他們把我請進小房間,待我坐下,問我喝什麼,然後開門見山地問:「你可認識滕海圻?」
事發了。文思已將一切交給警方處理?這裡頭再也沒有轉彎的餘地,而我當然成為第一號證人。
「認識。」
「認識多久?」
我喝紙杯中的咖啡。
「有九年。其中一大段時間沒有見面,我在外國。」
「最近一次在什麼時候見面?」
「大半個月前。」
「準確的時間。」
「三個星期前的星期一。」
「在什麼地方?」
「在一個朋友家。」
「朋友是誰?」
「叫左文思。」
「地址是落山路七號三樓?」
「是。」
「你們可曾爭吵?」
「有。」
「可有動武?」
「有。」
「王小姐,你昨夜十二時至兩時在什麼地方?」
「在家中睡覺,你們來把我帶走的地方。」
「有沒有證人?」
「睡覺也需要證人?」
「王小姐,幽默感不要用在不恰當的地方。」
「沒有證人,我表妹當時在舞會。」
「你的意思是,沒有人能夠證明當時你在上址?」
我的心跌下深淵,說真的,的確沒有人能夠證明我當時千真萬確地在家裡睡覺。
但是,警方為什麼要知道我是否在家睡覺?
就算文思報案,與昨夜我是否在家,也沒有關聯。
我問:「是什麼事?」
「你與滕海圻起衝突,據說有身體上的接觸?」警方說。
「我不明白這句話,請說明白點。」
「他用手扼住你脖子?」
「這關你們什麼事?」我站起來,說道,「我不想進一步回答這些問題,我要找一位律師來。」
「你可以那麼做,你可以借用我們的電話。」
我反問他們,「文思呢,可是左文思出事?」
一位便衣不停將我說過的話記錄下來。
「我為什麼會在這裡?」我驚惶地問,「你們在查什麼事?告訴我。」
「你不知道?」
「我當然不知道。」
「與你曾有衝突的滕海圻,於今日凌晨十二時到二時間,倒斃在落山道七號三樓,胸部被利器所創,即時死亡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