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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1:05 作者: 亦舒
    胡平站在林海青身邊,似自言自語,其實是講給哥哥聽:「看人家多大方,多樂意接受事實。」

    林海青不出聲。

    胡平又輕輕道:「也不見得有人會說他們十三點。」

    林海青仍然沒有回答。

    胡平嘆口氣,「媽媽真的很想與你談談。」

    常春剛想幫腔,看見宋小鈺白衣白裙飄逸地推開玻璃門進來。

    來得正好。

    常春迎上去,「歡迎歡迎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來遲了,朱律師昨天才告訴我貴店擴張業務。」

    常春笑,「不怕不怕,我來替你們介紹,這位是我合伙人林海青,你們應該是認識的吧。」

    宋小鈺很大方地說:「久仰大名。」與他握手。

    常春拉著胡平,「來,幫我招呼客人。」

    胡平捧著照相機,很警惕地同常春說:「你看到沒有?」

    「看到什麼?」

    「他們兩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覺。」

    「哪兩個人?」

    「林海青同宋小鈺。」

    「呵,你哥哥同姐姐。」

    胡平頓時緊張起來,「要是他們兩人發展起來,那可如何是好?」

    常春取笑,「親上加親呀。」

    胡平不以為然,「我不信你看不出,這是個很大的社會問題。」

    「別擔心,林海青同宋小鈺一點血緣關係也無,即使結婚亦不妨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可是他母親嫁了她父親,名義上他們是兄妹。」

    常春剛想繼續揶揄幾句,忽然看到那邊廂安康正小心翼翼服侍白白喝橘子汁。

    安康一向對這個小女孩有異樣的好感,常春都沒有正視,此刻她不得不警惕起來。

    胡平朝常春目光看去,「你看安康同白白多友善。」

    要是將來這兩個小孩發展起來,一定令常春心驚肉跳。

    常春忽然多了一層心事。

    也就收斂了活潑。

    胡平說下去:「多尷尬,兄妹聯婚。」

    常春垂下眼。

    這時馮季渝笑著過來,「史必靈,好人有好報,祝你大展鴻圖。」

    常春另有心事,已不想閒談。

    那一晚,常春立刻做夢。

    夢見十多年之後,安康已經是一個翩翩美少年,而身為母親的她,也已滿頭白髮,憔悴不堪。

    常春指著鬢角說:「可憐高堂明鏡悲白髮,朝如青絲暮成雪。」

    青年安康過來握著母親的手,「媽媽,我要結婚了。」

    結婚?好呀好呀,常春放下心頭一塊大石,兒子終於成家立室了,她已沒有心事,恢復自由身,隨時可以息勞歸主。

    「請問娶的是哪家小姐?我好去準備聘禮。」

    青年安康馬上笑了,「媽媽,不必多禮,她就是董白。」

    「誰,董白?」

    「是董阿姨的女兒呀,自小我就喜歡她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可是,」夢中的常春結結巴巴地說,「董阿姨是你父親的妻子。」

    「這我早知道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叫你爸爸岳父?」常春一身冷汗。

    「媽媽,這不過是世俗的稱呼,我們甚至不是遠親,我倆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可是——」

    忽然之間,青年安康的臉色一沉,「媽媽,你不必多講,要不你愛屋及烏,要不我們斷絕來往。」

    「安康,安康。」常春急著揮手。

    只見安康越走越遠,越走越遠。

    常春自夢中驚醒,「哇」一聲叫出來。

    真是可怖的一個噩夢。

    醒了她馬上跳下床去看安康。

    他還是小小的,正熟睡,母親吵醒了他。

    安康惺忪地問:「什麼事?」口氣似不勝其煩。

    常春氣,「怎麼,媽媽吵醒你不行,你吵醒媽媽就可以?你這傢伙到六個多月,還一晚醒兩次你可知道,你欠我多少晚睡眠,你說呀。」

    安康不知怎樣回答,只好說:「媽媽,去睡吧,明天又是另外一天。」

    常春頹然,他已經不需要她了。

    那個摟住她大腿哭聲震天不讓她出門去上班的小小子,如今打發她去睡。

    她不禁懷念起當年無眠之苦來。

    半夜三更,一次又一次起床,為只為有人真正需要她,這種感覺是最強大的興奮劑,所以婦女們還是願意生孩子。

    她替安康掩上門。

    漸漸她練得習慣二四六點起床,有哭聲,不得不起來,沒聲沒息,更要起床看看。

    到現在,不起來不習慣了。

    為求有點事做,最好再生一個?

    常春啞然失笑。

    如今唯一可做的事情,便是等孩子們長大。

    時間一定會過去,這個願望必然可以實現。

    此刻,常春想找人說說話,她知道有一個人在這種天蒙蒙亮之際一定已經醒來,她是馮季渝。

    常春大膽地撥號碼。

    電話只響一聲便通,心有靈犀,那邊問:「史必靈?」

    「這個城市只有夏天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竟不知道如何挨過這個炎夏。」

    「像以往那樣慢慢一日一日熬過去,然後,你會詫異冬天來得何其快。」

    「用到這個挨字,可見生活真沒意思。」

    常春笑,「我的一位才子朋友說,他早知道生活沉悶,可是就沒想到會悶成這樣。」

    馮季渝接上去,「人人知帶孩子辛苦,就沒想到辛苦成這樣。」

    「除了你我,人家娘家或夫家總有相幫的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算了。」

    常春說:「我這個人特別小氣,安康有三個姑媽,個個袖手旁觀,我偏不原諒她們。」

    馮季渝笑,「一個人在清晨的意志特別弱,滿腔恨事。」

    「牢騷特別多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史必靈,你有發怨言的權利,因為你已克服生活,我不行,我還要走一大段路,不能泄氣。」

    「要結婚好結婚了,」常春提醒她,「孩子要名份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上次已經為孩子結婚,這次不能犯同一錯誤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麼,為這個夏季結婚。」

    馮季渝笑。

    「天已經亮了,吃一個豐富的早餐,」常春說,「然後去做一個頭髮,買件新裝。」

    馮季渝苦笑,「哪有心情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叫保姆帶著瑜瑜好了,你也是人,也該輕鬆一下。」

    馮季渝訕笑,是嗎,她還是人嗎?她難道不是可憐的母牛嗎?

    常春沒有問及馮季渝身邊那位先生。

    這時安康推門進來,「你還沒睡?」十二分訝異,「媽媽,我同你調換身份就好了,我不知多想睡到中午,可是我要上補習班。」嘆息表示惋惜。

    常春啼笑皆非,本來這是母親對幼兒最常說的一句活:「寶寶為什麼還不睡,媽媽累得賊死,想睡都不行,媽媽同你調轉做人好不好?」

    現在被少年兒子拿來教訓她。

    常春大叫,「我的褒姿蛋在哪裡?」幸虧還有一個小的。

    琪琪馬上奔過來跳進母親的懷裡。

    那日,回到店裡,常春看到林海青有明顯的黑眼圈。

    昨兒晚上一定做賊去了,年輕真好。

    坐定當了,海青說:「店裡有三個人會比較鬆動。」

    常春不出聲,是,誰不知道這是事實,難為開頭時什麼都由她一個人挨。

    「我想招聘一個男職員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贊成。」己到收成的時候。

    過一刻,海青說:「昨天我去看過家母。」

    啊,常春聳然動容。

    「她外型仍然標緻,自小人家以為她是我們大姐。」

    的確有這樣得天獨厚的女子。

    像一部盪氣迴腸的小說,剛開頭已經引人入勝,常春正想把故事聽下去,有顧客進來。

    常春只得上去招呼。

    客人取出圖樣,「我朋友說,這副耳環在你們處買的。」

    常春看一看,「哦是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想要十來副,實不相瞞,我在舊金山漁人碼頭也開著一爿禮品店。」

    「原來是行家,失敬失敬,可是我沒有現貨,需要預定,你有沒有一個星期時間?」

    「我後天就回去,可是我願意付訂金,你們大可用速遞寄給我。」

    「這位是我拍檔,你同他商量好了。」

    接著進來的是一個英俊的青年,年紀不過十七八歲。

    他問常春:「你們有沒有寶石戒指?」

    「有,要什麼種類?」

    「不超過一千元那種。」他很坦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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