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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1:05 作者: 亦舒
    林海青說:「我們把隔壁的鋪位也租下來,打通,我投資新店的一半。」

    常春笑笑,「我喜歡小店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是豬玀頭。」海青惱怒。

    「或許我是。」

    可是林海青守店堂的態度是認真的。

    他年輕、漂亮、衣著時髦、氣質上佳,大才小用,自然獲得顧客歡心。

    客人被他搭上,總得買些什麼才好意思出店。

    朱智良看到這種情形說:「很有一手呵,淘起古井來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過譽,過譽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小伙子恐怕要失望。」

    「為什麼?」

    「因為史必靈常春已經事事看化,不屑再搞男女關係。」

    常春說:「就因為事事看穿,才不妨逢場作戲,風流一番。」

    朱智良反問:「你見過風流的男女關係?我只覺下流。」

    「老姑婆的看法自然不同。」

    誰知朱智良承認:「所以我找不到人。」

    無論如何,林海青已經登堂入室,登店堂入辦公室。

    朱智良說:「宋小鈺已接收了張家駿的財產。」

    常春淡淡說:「那多好,該你的就是你的,橫財來時,擋都擋不住。」

    「過一陣子她會把那層公寓拍賣掉。」

    常春看朱女一眼,她打算怎麼樣?

    果然,朱女喃喃自語:「長期租住公寓真不是辦法。」

    她想把那層公寓買下來?

    常春揶揄地搭上去:「置幢公寓也許是時候了。」

    朱女一本正經地說:「史必靈,陪我去看看房子如何,你是高手。」

    常春失笑,「把我說得仿佛手頭上有廣廈千萬間似的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眼光好,毋須擁有。」

    這倒是真的,品味高的人不一定有擁物狂。

    常春心頭一喜,「好,陪你去參觀。」

    朱女朝她一看,莞爾,可見當真千穿萬穿,馬屁不穿。

    一個星期六下午,由朱智良駕車,駛上半山。

    常春說:「你們都喜歡住山里山,彎里彎,不知多麻煩,從前呢,還說圖個清靜,現在遊人如鯽,吵得要命,而且購物上班仍然不方便。」

    「身份象徵是什麼你可知道?」

    常春「嗤」一聲冷笑出來,「你來考我?一個人身份高下看他做過多少事,立過多少功,同住啥房子穿啥衣服並無相干,朱小姐閣下語氣眼角均惡俗不堪,我替你難過。」

    朱智良為她那慷慨激昂的語氣笑出來。

    常春揚揚手,「你不明白就算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這個紅塵痴兒腦筋的確低俗,請你原諒包涵忍耐。」

    常春哼了一聲。

    朱智良的車子越去越遠,越駛越高,終於駛過霧線,去到深山,只覺陰涼潮濕,滿山披掛滿紫藤,不知名鳥兒嘰嘰喳喳叫個不已。

    確實是好風光。

    但常春那顆疲乏的心並不欣賞,她說:「太遠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因此價錢不貴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上去看看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三層樓,十年新,是二樓甲座。」

    朱智良身邊帶著鎖匙,取出開門入內。

    地方不大,只有兩間房間,但是客廳十分寬敞。

    常春當然還是第一次來。

    張在置這間公寓的時候她早同他分手。

    露台對著山,可以嗅到紫藤芬芳。

    常春還是批評:「濕氣太重。」

    屋內不少擺設,都購自常春那家小店。

    連朱智良都問:「他時常到你店來?」

    「不,他可能叫人來買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他很照顧你。」

    常春笑笑,「相信我,我不止他一個顧客。」

    「當然,本市也不止一間禮品店。」

    朱智良永遠維護著張家駿。

    臥室簡單素淨,一張單人床,純白被褥,案頭兩隻相架,分別是他與琪琪及瑜瑜的合照。

    「你仍然不原諒他?」朱女問。

    「我不記得我說過我那么小氣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不肯承認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又何必咄咄逼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來看廚房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必了,這公寓很適合你住,怕只怕沒有男士會千里迢迢送你回家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要緊,我會送他們。」

    常春微微笑,想得這樣透,倒是好事。

    常春問:「你會保留一切家具?」

    廢話,她就是為著將公寓維持原狀才買下它。

    「這間是書房。」

    常春跟朱女進去。

    水晶盆里養著密簇簇的白蘭花,此刻水已乾涸,花已乾癟成為鐵鏽的細爪子。

    常春輕輕說:「一朝春盡紅顏老,花落人亡兩不知。」

    朱女又忍不住嘲笑:「你的外幣定期存款長春不就行了。」

    現代人仍有哀與樂,但同古時大有出入。

    常春說:「窗一關,開了空氣調節,帝力與你何有哉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過,至好隔三兩日同我聯絡一下,免我出了事無人知。」

    獨身人士平日夸啦啦,嘴巴響,個個最怕暈死床上沒人知。

    「這種地方絕不適合孩子們住。」

    可是書桌上有一隻琪琪玩得殘舊的玩具熊,原裝眼睛已經掉落,由常春釘上鈕扣代替,不知恁地落在張家駿手中,也許有一次,女兒跟他出去玩,遺忘在他的車裡。

    朱女說:「我不會有孩子。」

    語氣中的遺憾微乎其微。

    「那麼買下它吧。」

    張家駿根本沒打算與兒女同住,這種地方附近哪有學校。

    琪琪上學時常春與他也有過一番紛爭,他堅持讓琪琪念國際學校,一半英文,一半法語,棄中文不用。

    常春不去理他。

    她把琪琪送入英文小學,兼修中國語文及歷史。

    張家駿跌腳:「將來他們用不到中文,時間花得太奢侈。」

    常春冷冷問:「你用得到七十條領帶嗎?」

    但有時遇到中文教師故意磨難小學生,也覺得不忿,人與人之類分清楚倒也罷了,可是往往一勾一撇一捺都得照鉛字規矩,不然就錯,扣分,對小孩打擊甚大。

    「神不守舍想些什麼?」

    「往事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邊是衛生間——」

    「下山去喝杯冰茶吧,渴死了。」

    下得山來,才知道張家駿的確懂得享受,原來他那裡真堪稱世外桃源,與山外的煩囂繁忙嘈吵不掛鈞。

    朱女告訴常春:「宋小鈺府上同他很近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房子賣了,宋小姐打算把現金拿來何用?」

    「指明捐到保良局助養孤女。」

    常春一怔,嗆住,「好,好,好。」夫復何言。

    同孤女們爭遺產成功,把款子再捐到孤兒院,大公無私,妙不可言。

    朱女勸:「你早說算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我說過。」常春苦笑。

    「好人有好報,你的生意會蒸蒸日上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,一本萬利,客似雲來,富貴榮華。」

    一口氣喝下兩杯冰茶才把不平之意壓下去。

    「將來琪琪與瑜瑜都可以常到我家來玩。」

    常春說:「朱女,你是唯一愛張家駿的女子。」

    朱女遺憾地說:「因為他沒有娶我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真幸運。」

    據朱智良說,房子拍賣那日,沒有人爭投,她很順利投得。

    她並沒有計劃立時三刻搬進去,償一個夙願才是她買下房子的原因。

    常春在一個黃昏聽見琪琪懷念父親:「同媽媽逛玩具店,每次只限買一個,爸爸不一樣,爸爸任我挑選。」

    安康為她解釋:「他一年才見你十次八次,當然大方,媽媽可是天天對著你,服侍你穿衣洗澡上學功課三餐。」

    琪琪想一想,「媽媽,謝謝你。」

    常春故作大方,「都是應該的,那是我的責任,上帝派小朋友到我家來住,帶來歡笑,我就得照顧小朋友及服侍小朋友。」

    琪琪呵呵笑,「我就是那個小朋友。」

    「過來,小朋友。」

    常春把琪琪擁在懷中。

    這個小朋友因她來到世上歷劫生老病死喜怒哀樂,她當然充滿歉意地愛她。

    常春吻女兒吻得啜啜響。

    安康說:「我去看過白白,她很不快樂。」

    常春問:「你這個哥哥有沒有勸解她?」

    「有。」

    「結果呢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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