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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0:49 作者: 亦舒
「怎麼樣,你願意嗎?」
「好,我答應你。」
杏友笑說:「拆夥比離婚略為簡單。」
熊律師沒想到她還有心情說笑。
杏友放下電話。
這並非她一時衝動,她采思熟慮,計劃周詳。
阿利羅夫在她面前出現。
「我只不過是逢場作興。」
杏友不出聲。
「看,杏子,我也是人,我也會寂寞。」
杏友用手托看頭,「我的律師會同你說話。」
「什麼,你說什麼?我為你做了那麼多,我簡直是你的創造主,我自陰溝里將你抬起,捧你成為女神,你竟這樣對我?」
他心裡那樣想,全世界也那樣想,想證實自己能力,唯有分手。
不成功的話,至多打回原形,她一向子然一人,又無家累,怕什麼。
這時才知道,把元立雙手送給他人,確是唯一的辦法。
阿利忽然問:「你不是吃醋吧。」
杏友輕輕搖頭,心平氣和地說:「不。」
「你曾否愛過我?」
「不。」
「你純粹利用我?」
「不,羅夫在這幾年也有得益。」
「一點感情也無?」
「不,阿利,你是我最好的朋友,你對我仁盡義至,我將終身感激。」
「杏子,你想清楚了?」
「你改變許多,我也改變許多,名利使我們猙獰。」
阿利說:「杏子,讓我們各自回家,休息一夜,明朝回來再說話。」
整晚最有意思的是這句話。
杏友擲燭回家。
她一個人坐在露台喝酒,看看燦爛的萬家燈火,只要能夠住在這閒公寓一日,她都不應再有抱怨。
她在露台上醉倒,昏睡一宵。
第二天醒來,冷得直打侈噱,額角卻滾燙,她病了。
杏友非常高興,真好,名正言順可以躲起來,怪不得那麼多人愛裝病。
她蹣珊回到室內做熱茶喝。
這時,門鈴響了,那麼早,是誰?
門外站著阿利的叔父約瑟羅夫,杏友連忙開門。
老猶太人,一進門便說:「阿利在我家哭訴整夜。」
杏友不禁好笑,「他真幸運,我只得一個人發悶。」
「真的要分手?」
「是。」
「這傻子白做五年工夫,一直沒有得到你。」
杏友斟一大杯黑咖啡給他。
「杏子,其實你個子不小,長得比阿利還高,但不知怎地,他老覺得你楚楚可憐,想盡辦法要保護你。」
杏友不出聲。
「我知道這事已經無法挽回。」
約瑟是智能老人,目光準確。
杏友間:「對我,你有其麼忠告?」
「學好法文及義大利文,多往歐洲參觀展覽,注意市場需要。」
「謝謝你。」
約瑟站起來。
杏友意外,「你走了?」
「你還有話說?」
杏友奇問:「不準備責備我?」
「咄,男女之間緣來緣盡,各有對錯,旁人如何插嘴?」
杏友微笑,心中好不感激。
「杏子,將來有事請你幫忙的話,切勿推搪。」
莊杏友收斂了笑容,「我一定效力。」
他走了,心中竊喜,他一直不贊成阿利同異鄉女往來。
杏友突感脫力,她覺得視覺模糊,一跤坐倒在地。
杏友害怕,她獨居,有什麼事叫天不應叫地不靈,她立刻撥電話叫醫生前來。
醫生起到時她喘息地去啟門。
「我看不清事物。」
「先坐下,讓我作初步檢查。」
杏友乖乖平躺。
醫生替她詳細檢查。
「什麼事,可是腦生腫瘤?」
醫生坐下來,「有壞消息,也有好消息。」
「先說壞消息。」
「你雙目的視網膜脫落,所以視力不清。」
杏友耳畔哦地一聲,慘叫起來:「我可是變了,盲人?」
「好消息是,今日醫生口可以用雷射修補薄膜,你不致失明。」
杏友松下一口氣。
「視網膜剝落因素眾多,你以後要小心用眼,切勿過度勞累,我現在立刻替你辦入院手繽。」
杏友長嘆一聲,上天似還嫌懲判得她不夠。
當晚,阿利來探望她。
杏友聽得有腳步聲走近,睜大雙眼,只見到模糊人形。
阿利探視她,「可是你要離開我的,並非我嫌棄你是失明人士。」
杏友既好氣又好笑。
「即使你一輩子不能視物,我一樣愛你。」
不知怎地,杏友相信這是真話。
「幾時做手術?」
「稍後。」
「成功率幾乎是百分百,你不必擔心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
「熊律師已與我接觸,她說你要求很簡單,只想得到杏子塢。」
「是。」
「那又何必叫律師來開仗。」
「我還要羅夫廠歷年利潤百分之十五呢。」
「我立刻可以答應你,那本是你應得的紅利。」
杏友鬆口氣,這些資本已經足夠地出去打江山了。
「杏子,你在外頭做得不高興,可隨時回來歸隊。」
「謝謝你。」
他站起來說:「我走了。」
杏友意味到,「有人在外頭等你?」
「是。」
「黃小姐?」
「不,我表妹波榭。」
原來如此,「我願意幫新娘設計禮物。」
阿利還是賭氣了,「誰稀罕。」
他才走到門口,杏友已經聽見有人迎上去與他絮絮細語。
真快,你一走,人就擒上來坐下,席無虛設,好象不過是廿四小時之前的事,嘴巴一邊挽留,手臂卻已鉤住新女伴。
千萬別戲言說要走,話才脫口,對方已經開歡送會恭祝閣下前程似錦。
看護進來替她注射,檢查。
「別揉動雙目,醫生一會就來。」
又淪為孤寂的一個人了。
以往,在最危急之際,總有人來救她,雖然也付出高昂代便,但終於度過雞關,今日卻需她孤身熬過。
醫生進來,「你想接受全身麻醉?」
「是,我不欲眼睜睜看住雷射刺到眼前。」
「鼓起勇氣,不要害怕。」
杏友忽然把心一橫,「好,我聽你話。」
「手術過程並不複雜,」醫生說:「我擔心的是你肺部感染,又有高燒,需住院數日。」
下午,手術做妥,杏友回到病房,雙目用紗布蒙住保護,醫生不想她耗神。
杏友昏昏睡去。
半晌醒來,也不知是日是夜,只覺有人輕輕同她說:「莊小姐,有人來看你,你可願意見她?」
杏友聲音沙啞,「誰?」
「一位周太太。」
杏友掙扎著撐起,「馬上請她進來。」
周太太腳步聲傳來。
「醫生說手術成功。」聲音中充滿笑意。
「勞駕你來看我,愧不敢當。」
「前日你為何慡約?」
杏友呆半晌,據實說:「我沒有面目見元立。」
「胡說,一個人,為看存活,當其時只能做到那樣,不夠好,又能怎樣。」
杏友沒想到周太太反而幫她說話,她維持緘默。
真好,朦著雙眼,流淚亦看不見。
「我帶了一個人來看你。」
杏友有點納罕,「誰?」
又有訪客自外頭走進來,一直到她床邊停止。
是彭姑的聲音:「莊小姐。」
杏友連忙握住她的手。
忽然之間,發覺那不是彭姑的手,這隻手小小,但是也相當有力,搖兩搖,童稚的聲音說:「你好,阿姨,我是元立。」
杏友這一驚非同小可,突然鬆手,仰起頭髮猷。
元立,元立來了。
只聽得周太太說:「元立,你陪阿姨說一會話可好?」
元立愉快的回答:「好呀。」
兩位女士走到另一角落去坐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