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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0:49 作者: 亦舒
    阿利興奮到極點,「大功告成,杏子,恭喜你。」

    杏友放下獎狀走到洗手間去。

    酒氣上涌,她用冷水敷一敷臉。

    身漫站著一個外國女人,染金髮,深色髮根出賣了她,眼角皺紋如鳥爪一般,正在補鮮紅色唇膏。

    她忽然說起話來:「猶太人捧紅你?」

    杏友一征。

    「當心,猶太人付出一元,你還他一千,他還說你欠他一萬。」

    這是說阿利羅夫嗎?

    我認識他們家你別以為鴻運當頭。「杏友不禁好笑,拿一個這樣的獎,也有人妒忌。她說:「太太,我想你是喝多了。」

    什麼年齡,做什麼樣的事。

    人人都年輕過,趁少不更事之際多吃一點,多玩一點,多瘋一點。

    到了她這種歲數最適合陪孫兒上幼兒園,樂也融融,還當風立看喝乾醋爭鋒頭幹什麼。

    杏友不去理她,靜靜回到座位。

    忽然她伸手過去握住阿利的手。

    她知道他對她是真心的,她代他不值。

    「明日,我們先開記者招待會,然後,回請這班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什麼,還有?」

    「當然一直長做長有。」

    有人過來敬酒,不知怎地,杏友一一喝盡。

    她空著肚子,很快喝醉。第七章  先是堅持要到街上散步。

    阿利扭不過她,只得陪她在濕滑約石板路上閒蕩。

    那樣夜了,街角還有拉手風琴的街頭音樂師討錢。

    她走過去。

    「請你奏一首曲子。」

    「小姐,你請吩咐。」

    杏友抬起頭想一想,只見一彎新月掛在天邊。受回憶所累,她感覺悲槍。

    「直至海枯石爛。」

    少年搔搔頭,「我不曉得這首歌。」

    阿利丟下一張鈔票,「我們回去吧。」他拉起女伴。

    「不,你一定會,我哼給你聽。」

    但阿利已經拖著她走開。

    他隨即發覺她淚流滿臉。

    阿利羅夫終於忍不住了。

    就在街頭,他同她攤牌:「杏子,我知道你有心事,但是這幾年來你也算是名利雙收,難道這一切都不足以補償?」

    杏友忽然痛哭,淚如兩下。

    她狂叫:「沒有什麼可以補償一顆破碎的心!」

    阿利氣惱、失望、痛心。

    他真想把她扔在街頭算數。

    但是-那間他反而鎮定下來,他願意為她過千山涉萬水。

    他走近她,伸出手,溫柔地說:「過來。」

    他緊緊摟著她,慢慢走回酒店去。

    不知幾時開始下雨,杏友的緞裙拖在石板街上早已泡湯。

    他吻她額角,「你這瘋子。」

    他愛她,愛里沒有缺點。

    回到酒店,杏友脫下晚服,昏睡過去。

    醒了渾忘昨夜之事。杏友叫阿利看她腰間被腰封束得一輪一輪的皮膚。

    「那種衣服像受刑。」

    阿利凝規她,「你昨晚喝醉。」

    杏友堅決地說:「一定是高興得昏了頭。」

    阿利頷首,「毫無疑問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想家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今晚十二時乘飛機回去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好極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來,杏子,給你看一樣東西。」

    杏友心驚肉跳,生怕又是一隻小盒子,盒內載著一枚求婚指環。

    他輕輕取出一個紙包,一層層打開,原來是一條針織羊毛大圍巾。

    杏友好奇,伸手過去撫摸,她吃驚了,「這是什麼料子,如此輕柔。」

    他將那張平平無奇的披肩搭在杏友肩上,杏友立刻覺得暖和。

    「這是凱斯咪抑或是維孔那羊毛?」

    「都不是。」

    阿利脫下一隻指環,把圍巾一角輕輕穿進去,像變魔術一樣,整件約兩-乘六-的披眉就這樣被他拉著穿過一隻戒子。

    杏友張大了嘴,「嘩。」

    試想想,用這個料子做成針織服,何等輕柔舒服暖和,那真使設計人夢想成真。

    「這到底是什麼?」

    阿利答:「想一想。」

    「呀,我記起來了。」

    阿利點頭,「我知道你一定聽說過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是早已絕跡了嗎?」

    阿利說:「這隻料子。叫謝吐許,在印度近喜馬拉亞高原有一種黔羊,它頸部的手非常柔軟,可以織成衣料,因為羊群瀕臨絕種,不准獵捕,同鱷魚皮與象牙一樣,會成為國際違禁品。」

    「阿。」

    「趁它還可以買賣,我打算加以利用,你說怎麼樣?」

    「來價太貴。」

    「貴買貴賣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麼,只出產大圍巾及披肩,越貴越使客人趨之若驚。」

    「對,告訴他們,遲些有錢也買不到。」

    杏友忽然笑起來,「同客人說,披肩不用的時候,需放進密封塑膠袋收在冰箱裡儲藏。」

    「咦,的確是好方法。」

    他們大笑起來。

    阿利看看她,莊杏友真的渾忘昨夜的事?

    回到家中,他倆重新投入工作。

    一日,收到張定單,杏友有點興奮。

    「阿利,看,希臘的馬利香桃公主來訂我們的出品當聖誕禮物。」

    阿利嗤一聲笑。

    「咦?」

    「這不是真公主,她本姓夏巴,是美國一間連鎖當鋪東主的女兒,十分富有,嫁妝二億美元,故此有資格嫁給希臘流亡王孫康斯丹頓。」

    杏友頹然,「拆穿了沒意思。」

    阿利笑,「可不是,蒙納可格烈毛地家族不過是賭檔老闆。」

    杏友頷首,「這的確是事實,而我,我是羅夫廠小夥計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,你是羅夫廠的靈魂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真的那樣想?」

    「從前,我們不過是中下價針織服製衣廠,大量生產,縱有利潤,不受注意,自從你加入之後,我們出品慚漸在時裝店占一席位,這是你的功勞。」

    杏友淚盈於睫。

    多少個不眠不休的晚上,伏案苦幹最近無辜還患上近視,開車需戴眼鏡,都是後遺症。

    「聽安妮說,門市部生意也相當不錯。」

    「托賴,算是一帆風順。」

    阿利攤開雙手,「杏友,你還有什麼不足?」

    杏友想了想,「你說得對,我心滿意足。」

    比起從前,她算是運交華蓋了。

    第一批披肩出來,她寄一件給莊國樞太太,獲得她極大讚賞。

    「杏友,下個月我路過你處,要是你願意的話,九月十二日下午三時在華道夫酒店接待處見,你的朋友阿利亦在邀謂之列。」

    可是,杏友的夢中,從來沒有阿利羅夫。

    工作忙,用披肩不方便,她將披肩改作一件小背心,日夜穿著,像武俠小說中女主角穿來護身的軟宵甲。

    料子完全供不應求,客人輪候名單是有一年半長,每個名媛都想擁有一件,價錢搶高,杏子塢出品忽然成城內最著名的秘密,十分傳奇。

    九月是大都會一年內天氣比較好的一個月。

    杏友一早宣布十二號下午沒有空,她需赴一個重要約會。

    「見什麼人?」

    杏友不回答。

    阿利十分堅持,這麼些日子了,沒有功勞也有苦勞,他有權追問私事,不必賣弄涵養風度。

    杏友答:「是一位伯母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你的親戚?」他表示訝異。

    「唯一關心我的長者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以為你沒有親人。」

    杏友還有什麼瞞著他?

    杏友微笑,「許多年沒見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說你四年多未曾回去過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可不是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放心,十二號下午,皇帝來也不會勞駕你。」

    「謝謝。」

    阿利發覺杏友臉上那種蒼茫的神情又悄悄回來,當初他愛上造種悽美,今日,他卻情願它不要出現。

    晚上,他母親催他:「還不同杏子結婚?」

    「彼此有太多歷史。」

    「咄,坦白是最好方式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,媽媽,我是說兩個國家。」

    「異族通婚已是很普通的事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一日,她說華人的瓜皮小帽同我們猶太人的禮帽相似。」

    「講得很對呀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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