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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0:49 作者: 亦舒
那女郎撒嬌,「我只要這一件。」
「慶芝,別這樣,人家要笑我們了。」
安妮斟上一杯茶,「不要緊,我們的針織便服也很漂亮,請看看。」
那慶芝說:「慶芳,你幫忙求求人家嘛。」
杏友一征,王─王慶芳。
她忽然之間靜了下來,四周圈的聲音-時消失,杏友什麼都聽不見,耳邊只余王慶方三個字。
是她嗎?
一定是她,秀麗的鵝蛋臉。好脾氣,一派富泰的神情,錯不了。
杏友定一定神。
只見安妮把杏子塢招牌貨取出給她挑選,她也不試穿,便應酬式選了兩件外套。
她表妹仍然穿著婚紗,「真沒想到有這樣可愛的小店。」
安妮笑,「不算小了,去年製衣共七萬多打。」
杏友不發一聲。
那王慶芝小姐終於依依不捨脫下禮服。
王慶芳取出名片放下,「莊小姐,幸會。」
杏友連忙接過道謝。
王慶芝說:「快叫星祥來接我們。」
她表姐卻道:「他在談生意,怎麼好打擾他。」
「碎,要丈夫何用。」
「你應當嫁司機,全天候廿四小時服侍。」
安妮笑得合不攏嘴。
只見王慶芳撥電話叫家中車子出來接。
擾攘半天,兩位王小姐終於離去。
安妮這才詫異地說:「天下竟有這種富貴閒人。」
杏友忙著收抬,不置可否。
安妮取過名片讀出:「王慶芳,台塑公司美國代表,」她問:「那是一家大公司嗎?」
杏友不知如何回答。
安妮發覺杏友神色不對,「你不舒服?不如回去休息,我替你收抬。」
杏友跌跌撞撞回到家裡。
她喘息著,像是被猛虎追了整個森林,虛脫似跌坐在沙發里。
過了許久,杏友臉上忽然現出一絲苦澀笑意,是嘲弄自己儒怯。
全都過去了,莊杏友已再世為人,還怕什麼。
電話鈴響,杏友抬頭,發覺暮色已經合攏。
她順手開燈,燈泡壞了,不亮。
電話由阿利打來,「安妮說你不舒服?」
「現在好了。」
「我這就過來看你。」
他帶來豐富食物,見燈壞了,迅速替她換上新燈泡。
杏友凝視他良久,忽然說:「阿利羅夫,讓我們結婚吧。」
阿利一征,佯裝訝異,「什麼,就為看這盞燈?」
「為什麼不呢,世人還有更多荒謬的結婚理由。」
阿利頷首,「你想享福了。」
「可不是。」
阿利佯裝獰笑,「沒這麼快,羅夫在你身上花的本錢需連利息加倍償還,你還得幫我打天下。」
「我想回家做家務。」
「洗燙煮全來?」
「是,洗廁所都干。」
「那豈非更累,逃避不是辦法。」
「誰說我逃避,我喜歡管家。」
「孩子呢,打算生幾個?」
杏友忽然噤聲。
半晌她才說:「告訴我關於你歐洲的計劃。」
阿利點點頭,「幸好馬上甦醒過來。」
阿利策劃替她獵取獎項。
怎麼樣進行?當然是請客吃飯拉關係,巧妙地說好話送紅包。
世上沒有免費午餐,沒有付出,何來收穫。
在巴黎的一個星期,杏友天天穿著華服鑽飾陪阿利外出晚宴。
妝扮過的她猶如一名東方公主,公眾場所內吸引無數目光。
女子出來打天下,長得好,總占便宜。
帳單送到酒店來,杏友看了心驚肉跳。
「落手這樣重,可怎麼翻本。」
「在所不惜。」
「古巴雪茄十盒,克魯格香檳二十箱,送給誰?」
「這些細節你不必理會。」
「人類的貪念永無止境。」
阿利答得好:「我滿足你,你滿足我,不亦樂乎。」
他的算盤精彩,往往叫杏友駭笑。
她身上的珠寶全部租回來戴,耀眼生輝,天天不同,可是用畢即歸還首飾店。
不過送給有關人士作為紀念的卻毫不吝嗇,顏色款式,全部一流。
頒獎那日下午,阿利同她說:「你穩操勝券。」
杏友答:「那多好。」
「為什麼不見你興奮?」
「得意事來,處之以淡。」
「你總是鬱鬱寡歡。」
「別理我。」
「我不理。還有誰理。」
杏友笑了,他的權威用不到她身上,他無奈。
他為她挑了一襲桃紅緞子極低胸大蓬裙,她無論如何不肯,只穿自己設計的半透明小小直身黑紗禮服。
「聽我的話,杏子,你上台領獎需吸引目光。」
「我不需要那種目光。」
「固執的驟子。」
「彼此彼此。」
他取出首飾盒子。「戴上這個。」
盒子一打開,「嘩,」杏子說:「如此槍俗。」
阿利發怒,「再說,再說我揍你。」
杏友連忙躲到一角。
這次所謂金針獎並非歐洲大獎,可是見阿利花了這麼多心血,她不忍拆穿。
沒有一步登天的事,打好基礎,慢慢來。
她趁一絲空檔,獨自出外。
幾個旅遊熱點與初次觀光的感覺完全不同,冷眼看去,只覺陳舊、老套、因循。
露天茶座的咖啡遞上來,半冷溫吞,杏友沒有喝,老懷疑杯子沒洗乾淨。
她買了一支棒冰,在亦皇宮門外輪候排隊人內看塞尚畫的蘋果。
售票員估錯年齡,對她說:「請出示學生證。」
杏友暮然抬頭,才發覺時光已逝,永不回頭,她不再是從前那個莊杏友。
她喏然退出隊伍,回酒店去。
她發覺阿利在沙發上睡著了,這幾天他也真夠累的。
杏友過去坐在他身邊,這小個子做起生意來天才橫溢,充滿靈感,什麼時候落注,其麼時候撤退,均胸有成竹,百發百中。
太精明的他無疑給人一點唯利是圖的感覺,因此庸俗了。
世人都不喜歡勞碌的馬大而屬意悠閒的馬利亞,可是若沒有銖錨必計辛勤的當家人,生活怎能這樣舒服。
這時阿利忽然驚醒,「哎呀,時間快到,為什麼不叫我。」
杏友梳妝完畢,啟門出來,穿的正是阿利挑選的桃紅色緞裙,毫無品味,卻萬分嬌艷。
阿利心裡高興,嘴巴卻不說出來。
在電梯裡。男士們忍不住回頭對杏友看了又看。
頒獎大會不算精彩。歐洲人最喜親吻雙頰,熟人與否,都吻個不已,杏友臉上脂粉很快掉了一半。
她那件束腰裙子最適合站著不動,一不能上衛生間,二吃不下東西,整個晚上既渴又餓,因此有點不耐煩,可是年輕的她即便微慍,看上去仍然似一朵花。
阿利有點緊張,抱怨場面沉悶。
他完全是為她,與他自己無關。
杏友站起來。
「你去哪裡?」
「洗手。」
「快點回來。」
「知道了。」
她把手放在他肩上,示意他鎮靜。
杏友牽起裙據走到宴會廳外的小酒吧,叫了一杯威士忌,一飲而盡,再叫一個。
有人在她身邊說:「好酒量。」
杏友回過頭去。
那是一個像舞男般的歐洲人,慣於搭訕。
「難怪你出來喝一杯,實在沉悶,聽說幾個大獎已全部內定。」
杏友微笑。
這個時候阿利尋了出來,看見杏友,瞪那男子一眼,「快進去,」他催促她,」輪到你了。」
杏友掙脫他的手,這是他為她編排的一條路,但不是她要走的路。
在該-那,她知道她永遠不會愛他,呵是她敬重他。
她不是知恩不報的人,故此不會讓他知道她的不滿。
兩人重返會場,已經聽到司儀宣布。
「金獎得主,是羅夫製衣的莊否友小姐。」
她連忙展露笑容,小跑步那樣搶上台去,粉紅色裙子似飛躍的傘。
答謝辭一早準備妥當,且操練過多次,鎂光燈閃閃生光,她得體地,半驚喜地接過沉重的水晶玻璃獎狀,在掌聲中順利下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