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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0:49 作者: 亦舒
阿利十分遺憾,「我不知道。」
「還不去尋根問底?」
阿利下班之際,看到杏友還末走。
他過去說:「叔父相當喜歡你。」
杏友笑,「我知道勇吉波是你們一年之內最聖潔的節日,需禁食析禱。還有,逾越節為紀念你們出埃及記。」
阿利一愣,隨即十分高興,說不出話來。
「老闆是猶太裔,我自不敢托太,多多少少翻書本學一點,最近在看你們的歷史。」
阿利輕輕坐下。
杏友調侃他:「大衛的子孫,公元前已有文化的猶太裔,可也想知道華人淵博的歷史?」
這是杏友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俏皮,巧笑倩兮,真將他迷住。
她的心靈不再沉睡,有甦醒跡象。
小伙子開心得說:「家母是土生兒,不注重這些風俗,她自己也吃漢堡。」
杏友拍拍阿利的手,「下次,該輪到我告訴你什麼叫做七巧節。」
「中國人節日也很多。」
「簡直繁複深奧無比,我們以農立國,天天在田裡苦幹,哪有假期,就靠過節來透透氣。」
這也是他們第一次聊天。
「杏友,快畢業了吧。」
杏友一征,收斂笑容,「日子過得真快。」
也情願是這樣吧,難過是度日如年的好?
「假使不打算繼續進修,我想與你訂兩年合同。」
「喲,是死約嗎?」
「當然。」
「有何權利義務?」
阿利想玩笑幾句,但是在他愛慕的女子面前,不敢造次,只是笑說:「躬鞠盡痹,唯命是從。」
杏友頷首,「我得到的又是什麼?」
「羅夫製衣廠將致力捧你出名,作為招牌,從中得益,互相利用。」
杏友放心了。
至要緊無拖無牽,大家有好處。
她擱下了對阿利羅夫的警惕之心。
畢業那日,她收到莊國樞太太寄來的卡片。
「恭喜你,終於畢業了,見習工作進度如何?希望看到你的近照,並且期望將來在國際新聞上讓到你的名字。」
這位可敬的長者是她生命中一顆明星。
漸漸杏友也悟出一些做人道理:人家對你不好,隨他去,人家若對你施有滴水之恩,則必定湧泉以報。
阿利羅夫與她非親非故,竟這樣竭力幫忙,莊杏友又不是笨人,自然明白其中意思。
畢業那日,只有他來觀禮。
「杏子,你的親人呢?」
「我父母早已辭世。」
「沒有兄弟姐妹?」
「在這世上,我只得自己。」
阿利側然,「還有我呢。」
杏友笑笑,「我知道。」
他替她拍了許多照片,一定可以挑到一張好的寄給莊太太。
「杏子,過去兩年你生活靠誰提供?」
「一點點遺產,此刻已經用盡,非有工作不可。」
一切合情合理,阿利不虞其它。
莊太太的回覆來了:「知道你已獲新人獎,不勝歡喜,許多華裔藝術工作者都得到猶太裔支助,甚有淵緣,請把握機會,照片中的你氣色甚佳,但仍然瘦削,需注意飲食。」
也不是沒有麻煩的事。
租約滿了,杏友不捨得搬,可是薪水又不夠付房租。
還有,工作證只得一年,她自比黑市勞工,命運控制在老闆手中。
秘書安妮開玩笑說:「杏子你別生氣,嫁給小老朋豈非一了百了。」
杏友不但不氣,反而說:「難怪那麼多女子一抵?就立刻抓住對象結婚。」
「真假結婚都無所謂。」
杏子笑,「需付給對方一大筆費用。」
「什麼,」安妮睜大眼睛,「你看不出來阿利羅夫對你一見鍾情?」
杏友推她一下,「噓,背後別講老闆是非。」
「喏,我當看他面都這麼說。」
杏友笑笑。
「考慮做羅夫太太吧。」
拿了獎,身份驟然提升,又簽約成為正式職員,開會次數忽然多起來。
那日,阿利吩咐:「杏子,下午有氣象專家前來開會,你請列席。」
杏友懷疑聽錯,「誰來開會?」
「氣象專家。」
「預測什麼?─下雨不上班?」
阿利溫柔地看著杏友笑,「我是生意人,生意必需賺錢,且賺得越多越好,去年專家預測會有一個嚴冬,我大量生產厚大衣,結果利潤可觀。」
杏友目定口呆,「嘩。」
「今年說不定受聖嬰現象影響,冬日溫暖潮濕,宜多生產雨衣風衣。」
原來有這樣的學問。
他們的生存靠市場,必需密切注意人客的需要,光是設計精美有什麼用。
杏友汗顏,要學習之處不知還有多少。
「杏子,你最要緊任務是幫羅夫製衣廠打響招牌。」
「我當盡力而為。」
他改變話題,「家母說,請你到舍下晚餐。」
之前已經問過好幾吹,杏友老是覺得她沒準備好。
阿利靜靜看著她表情變化。
半晌他說:「我知道,你工作忙,沒有空。」
杏友笑,「我可以同老闆商量一下。」
阿利大喜過望,「我批准你放假半日。」
羅夫太太閨名玟瑰,黑髮棕眼,容貌娟秀,個子小巧,看上去有點像東方人。
她十分開通大方,滿臉笑容招呼莊杏友。
豐富的晚餐及甜品後他們坐在書房看照片簿。
羅夫太太說:「像中國人一樣,我們家庭希望得到眾多男丁。」
杏友唯唯喏喏。
「杏子,你喜歡孩子嗎?」
阿利這時發覺杏友臉色忽然陰暗,她不再說話。
他連忙打圓場:「女性也應發展事業。」
羅夫太太很識趣,「是,是,我思想太古老。」
杏友又展開笑臉。
她沒想到羅夫家那麼舒適,管家做得一手好菜,老房子足有六問卦室。
花園的紫藤架最適宜夏天坐在那裡喝冰鎮香檳,孩子們自由自在跑來跑去喧譁。
擺著現成的幸福,還有什麼可嫌。
阿利又具那麼體貼的一個人。
自家裡出來,他說:「家母話太多了。」
「哪裡哪裡,她很親厚,同你一般知情達理。」
他忽然問:「你對異族通婚的看法如何?」
杏友沒想到他會鼓起勇氣單刀直入,她這樣回答:「同所有婚姻一般,需詳加考慮。」
這種答案,與「家母不贊成」、「我家不喜歡」,以及「我們永遠做好朋友吧」一樣,是推搪之辭。
阿利羅夫卻不知道。
他微笑,「沒有嚇到你吧。」
「沒有,怎麼會呢。」
送了杏友回家,他折返聽母親意見。
羅夫太太說:「非常聰明美麗的女子。」
「還有呢?」
「有教養,夠靜,開口卻幽默。」羅夫太太讚不絕口。
阿利滿心歡喜。
羅夫太太接著說:「可是─」阿利大急,「可是什麼?」
「阿利,」她看看兒子,「她不是你的對象。」
阿利頭上被澆了一盤冷水,半晌作不得聲。
「媽,為何那樣說?」
「她心事重重,心不屬於你。」
阿利鬆口氣,「自她慈父辭世後,她一直放不開,我已習慣。」
薑是老的辣,「她的理由就那麼多?」
阿利笑,「我們相識的日子還淺,將來我會知道得更多。」
羅夫太太凝視兒子,「你已交了心。」
阿利肺胭,「瞞不過你,媽媽。」
羅夫太太嘆一口氣。
過兩日,阿利與同人開會。
義大利米蘭一間著名家族針織廠發展二線較廉價衣物,想覓人合作。
「條件頗辣,分明是想利用我們同東南亞工廠熟悉關係,可是又擺足架子。」
生產部說:「我們未來三年計劃已定,管他呢。」
阿利說:「我覬覦米隆尼這隻牌子。」
人到無求品自高,想利用人,自然得先給人利用。
「這幾隻是他們設計的樣子,杏子,過來看看。」
杏子過去一看,不出聲。
她最佳品質一直是少說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