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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0:42 作者: 亦舒
    永實一隻手臂本來搭在她肩上,現在順手一箍,把芳契的脖子勒得緊緊,一邊說:「厲害的殺手銅還未拿出來呢!」

    從前永實不敢這樣放肆,奇怪,見過年輕的芳契,他對她的敬畏減低,謝天謝地,原來她也是一個無聊少女,自幼並沒有異於常見,他與她不由得拉近了距離。

    芳契也發覺了,確實這次變形對兩人關係有幫助。

    永實笑問:「你的地方抑或我的地方?」

    「我今天實在睡夠了,讓我們去喝咖啡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有一個建議,把你家的小阿囡與我那邊的小三小四一起約出來見個面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家那兩位小生不值一哂。」芳契不同意。

    「公道一點兒。」

    「緣分到了,會認識的人總會認識,不勞親友介紹,存心做媒,要推薦人才。」

    她把他帶到「光與影」去。

    永實大為詫異,「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,你年輕的時候來過?這是本市著名的單身酒吧。」

    芳契間:「已婚人士恕不招待?」

    「人家會以為你我進來尋找是夜的伴侶。」

    酒保換了人。

    十七號,地位會不會依次序比二十八號更高?」

    芳契很親切地坐過去,「好嗎?」

    酒保見是漂亮的女客,笑答:「如此美景良辰,講盡情享受。」

    芳契一呆,這不像他們的口吻。

    她試探地問:「二十八號好嗎?他回了家沒有?」

    「你找他?」十七號取起內線電話,說了兩句:「他在倉後點貨,馬上出來。」

    芳契有點兒興奮,等二十八號出來,好介紹給永實認識。

    永實見她這般熟絡,暗暗稱奇,靜候發展。

    「誰找我?」背後有一把聲音。

    十七號說:「這位小姐。」

    芳契轉過頭去,這位二十八號,不是那幕二十八號。

    她呆呆看著他,過一刻問:「先前那位二十八號呢?」

    那人笑答:「我一直是二十八號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,那個有女朋友的二十八號,我想見他。」

    十七號同二十八號同時詫異地看著芳契,「我們這裡沒有其他的二十八號了。」

    永實拉一拉芳契,「我們走吧。」

    「永實,我明明——」

    「走吧,出去我再跟你講。」

    他一直把她拖到會所門口,芳契這時也明白了,默默無言。

    他們真的走了,任務完畢,已經返回天庭。

    芳契抱怨,「太沒有禮貌,連道別禮都省下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他們怕你又有不同的要求。」永實笑。

    芳契吁出一口氣,「不知何日才能相見。」

    她抬起頭,看著天空,是夜密雲,不見一顆星,芳契徒呼嗬嗬。

    心裡的感覺就似失去一大堆好朋友。

    偏偏永實又打趣道:「現在你只有我了。」

    他說得一點兒都不錯。

    「芳契,你一直都是寂寞的,我早看出來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欠你那杯咖啡,上我家來吧。」

    在車上芳契問永實:「你什麼時候知道我寂寞?」

    永實不加思索地答:「第一眼看見你就發覺了,一直沒有把握解除你落寞的情緒,才不敢道破。」

    芳契趁這個機會同他說:「它根深蒂固,也許永遠不會離開。」

    「它是你氣質一部分,不懂欣賞你的人才會介意。」

    這小子多麼懂得說話,形容得簡直似金蘋果跌進銀網絡里那般恰當。

    他還要加一句:「現在你知道這話不是每個人都聽得到。」

    芳契不出聲。

    他笑,「也只有你一個人有資格說:關永實,我為你浪擲了十七年的青春。」

    回到公寓,斟出咖啡,芳契坐到電腦前面去,向它詢問:「光與影一組人終於回去了吧!」

    答案:「是的,他們已走。」

    永實在芳契身後看到答案,也恍然若失。

    芳契伏在案上,心內有無限依依。

    「看看。」永實說。

    電腦打出一張星象圖,一條線路穿梭著飛出去。

    芳契什麼都看不懂。

    「我們把這資料拿到天文館去尋求協助。」

    芳契搖搖頭。

    「你怕他們不相信?不會的,科學家的胸襟多數很廣闊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,或許光與影不想我們公開他們的行蹤。」

    芳契問電腦:「除了你,還有誰留下來?」

    「只有我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只余你?」

    電腦不滿,「我有什麼不好,我懂得批評你,我是你的良師益友。」

    芳契已經習慣它這副口吻,關永實在一邊笑得打跌。

    芳契答電腦:「有時候,分辨朋友與敵人真的十分困難。」

    電腦:「難題萬丈,你不想讀光與影給你的留言?」

    「快告訴我。」

    「祝好運,呂芳契,記得你的諾言。」

    芳契吐吐舌頭,違背誓言,又有什麼後果?

    關永實看出消息來,「你答應他們什麼?」他臉色已變。

    芳契同他開玩笑,「我們的頭生子。」

    「芳契!不要瞎說,你曾許下什麼諾言?」他額角青筋綻現,「你別忘記他們非我族類。」

    芳契沒想到他那麼緊張,連忙說:「別誤會,那是完全另外一件事。」

    永實跌坐在椅子上,「幸虧如此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應當明白他們到地球來不是為著侵略。」

    永實凝視她,「我很高興你仍然有信任他人的天真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失去這個優點已經長遠,我已開始懷疑人們所說的每一句話,不知恁地,忽然我又重獲辨別真假的直覺,我信任他們。」

    永實發覺芳契多年累積的苦澀與憂鬱消失過半,心態年輕許多許多,這又是意外收穫。

    「你可否說一說你的諾言?」

    「諾言十分籠統,我答應光與影,盡我的力量,保衛生態平衡。」

    永實立刻說:「我贊成素食,我們明天就開始實施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不知道他們指的是什麼?我能做什麼?又不能做什麼?我還不明白。」

    永實仍不大放心,「也許你不應與他們講條件,一則你不是討價還價的好手,二則你不能以常理推測他們心思。」

    芳契笑吟吟看著永實,他已經開始教訓她了。

    這倒好,他已經忘記她是他的導師、益友、上司。

    永實仍然不放心,他說:「以後有這種事,切莫獨行獨斷,無論什麼都應該與我商量一下。」

    芳契忍受不住他的嘮叨,把一隻座墊扔過去,「你老了關永實。」

    他們明天還有約會,輪到芳契去見家長。

    早上醒來,芳契感慨萬千,貪多五年時間,她令到身體與精神再受一次不必要的痛若,同樣的手術,將來還要做第二次。

    再來一次是包羅萬象的,生活中所有的酸甜苦辣都得依序重複一遍,好像留級生,人家都讀新書做新功課去了,她還留在原位,老師固然看不起她,她也看不起自己。

    芳契攤開早報。

    一位專家在副刊頭條這樣寫:衰老即老化,可視為一種疾病,每個人都會患這種病,而且百分百致死。

    芳契聚精會神讀起來。

    許多人尋求永恆青春或延長壽命方法,有人以為激素可以防止衰老,多活二三十年,飲食內加入二琉基乙胺,維他命E與丁基羥甲苯,把體內游離基吸收而使體力充沛,也可能有幫助。

    此外,亦可服用一種前列腺素製藥,增加腦內見苯酚胺的產量,用來減少腦細胞劇烈減縮的老化,都可抑制衰老。

    芳契把報紙帶進書房,把該篇文字輸入電腦。

    她想聽聽批評指教。

    電腦說:「廢話連篇。」

    芳契:「你偏見太重。」

    「誰有空去鑽研這種尚在實驗階段的土方,你們是最奇怪的動物,你們生命中最重要的不過是感情生活。」

    芳契毫無愧色,「我們確是感性動物,不好嗎?」

    「女為悅己者容,什麼都可以放棄,還有什麼話好說?」

    芳契呆住了。

    她為自己尋找一個個理由,來迴避這一個真正的理由。原來她的心態就是這麼簡單原始,逗留在自有男女關係以來的第一步。

    她按著字鍵的雙手微微顫抖。

    「地球上的女性十分柔馴可愛,無可置疑。」

    芳契回過神來,謙遜道:「遇到壓力,也會刁潑可怕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們善妒,而嫉忌,亦即是感情變質後的副產品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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