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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0:42 作者: 亦舒
    芳契暗叫一聲糟糕,搭訕他說:「我認錯人,對不起。」

    路國華看著她一會兒,才答:「我也險些把你當作另外一個人。」

    芳契知道他指的是誰。

    她微笑道:「那個人,你不後悔認識過她吧?」

    「怎麼會,與有榮焉,她年紀比你大一截,現在是某機構獨當一面的人才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們為何分開?」

    路氏欲語還休,笑道:「大人的事,你也不懂,我請你喝杯橘子汁吧!」

    分手以來,芳契還是第一次與他談話。

    路君凝視她年輕的面孔,越看越像,終於嘆口氣答:「她愛上別人,我只得黯然退出。」

    芳契一呆,誰?這路國華胡謅些什麼。

    只聽得他說下去:「那個第三者,比我年輕漂亮得多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指誰?」芳契問。

    路君說:「告訴你也不會曉得,」他打開夾子掏出鈔票放桌子上,「她不承認,我是一直知道的,她本想拿我作擋箭牌,但是仍然無法抵抗他的魅力

    沒想到故事到了他嘴裡會有這樣一個版本。

    路國華苦笑,「你不會怪我嘮叨吧?我們這些庸俗的成年人又要去為下頓飯奔波。」

    他說聲失陪,便離開了現場。

    留下芳契一個人發呆,她沒想到路國華會這樣看這件事。

    「喂,喂!」她追上去,想同他解釋,她沒有利用過他,他倆分手,主要是因為價值觀念有太大的差異。

    誰知略國華也是個正人君子,看見這個美貌少女在咖啡座主動同他打招呼,已覺不妥,說了兩句,還要追上來,更無一點兒矜持,他大驚,加快腳步,假裝沒聽見她叫他,匆匆逃走。

    芳契撐著腰站在路邊為之氣結。

    明明比從前年輕漂亮,反而不受異性歡迎,何解。

    芳契悻悻然返家。

    她母親在錄音機上留言:「芳契,你姐姐今天傍晚即抵達本市,有一件事我不明白,她不肯承認小阿囡見過我,反而怪我糊塗,芳契,這件事你一定要幫我。」

    芳契有點兒溫馨的感覺,老太太極少把她看作投訴的對象,往往只把她當投訴的題材。

    「還有,芳契,我已有許久未曾見你了。」

    芳契忍不住撥電話回家,來接聽的是一個年輕的聲音。芳契問:「你是誰?」

    那邊不甘服雌,「你找誰?」

    芳契認出來,「小阿回,可是你?」

    那邊也猜到了,「阿姨,終於與你聯絡上了。」

    她們一家已經抵達,真要命,芳契呆在那裡。

    她大姐接上來說:「芳契你在哪裡?母親說你神出鬼沒,有時三個月也不出現一次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們好嗎?姐夫有沒有來?」

    「誰要他來。」

    芳契莞爾,二十多年了,姐姐說起姐夫,仍然用這種故意愛理不理的語氣,真是難得,姐夫偉大,給妻子一個溫暖的家,好讓她在理想的環境裡繼續練習這門嬌嗲工夫。

    大姐低聲說:「母親老多了。」非常感喟。

    「你還說我,你一年也不來一次。」

    大姐嘆口氣,「出來吧,大家吃頓飯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今天我不行。」

    「公司有應酬?」

    「可不是,要不連飯碗一起推掉,不然的話,人人到齊,獨欠我一個,不知多麼吃虧。」

    「母親說這些年來不曉得你怎麼撐的?」

    她真的這麼說,她諒解嗎?

    「還沒有對象?」

    一時間芳契不知如何回答。

    「那位關先生呢!十年前-會計較的事情,十年後想法又不一樣,到了小阿囡那一輩,簡直微不足道。」

    芳契一味乾笑。

    「小阿囡想見你,她問你幾點鐘睡,她要來看你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不不,一過十點半我就累得眼睛睜不開,明天吧,明天再說。」

    「芳契,你沒有什麼事吧,我有種感覺,你好像躲著我們。」大姐不悅。

    「噯,嗯,呃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芳契,」輪到她母親來說,聲音壓得低低,「芳契,事情怪得不得了,你最好來一趟,小阿囡的樣子完全變了。」

    芳契十分內疚,「也許換了個髮型,也許她減了體重——」

    「不,芳契,我還不致於那麼糊塗。」

    原來老母親還信任她,芳契覺得安慰。

    「你的眼鏡度數又不對了。」她故意抱怨。

    「你明晚一定要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公司沒有事我才走得開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們兩姐妹都越來越奇怪。」

    談話在此結束,芳契一頭一腦都是汗。

    她想到親戚間的傳說:雯表姐生癌故世已有五年,表姑媽仍然以為她在外國念書未返……

    芳契也可以一走了之,去開始她的新生,聽說他們也找人冒充雯表姐的聲音,每隔一段時間向表姑問好。

    終於在一個農曆年,表姑媽忽然很平靜地問:「阿雯可是已經不在人世間了?」大家震驚得說不出話來,跟著都哭了,但是仍然不肯對她說出真相。

    芳契不願意變成第二個阿雯。

    假死恐怕要比真死難受。

    這一步行不通,芳契非跟老母但白不可。

    可憐的老太太,這種怪事對她來講,一定是個打擊。

    門鈴驟然響起,芳契整個人跳起來。

    她跑去張望,門外站著兩個陌生男人,她完全不想開門,「主人不在家,」她揚聲道,「有什麼事明天再來吧!」

    那兩個人笑了,「呂芳契,快開門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們是誰?」芳契大驚。

    「光與影。」

    她如聞救星下凡,趕快打開了門,鬆了一口氣,拍著胸口,「幸虧你們還沒有走。」

    「二十八號說你有急事。」

    芳契慚愧,她的急事可能只是小事。

    他們其中一個笑道:「你看去很年輕很好呀。」

    芳契馬上知道他是較活潑的光。

    影說:「最近人類比較接受特殊現象,沒有人把你當作怪物女巫妖精吧?」

    「怎麼沒有,是我應付得宜,否則險象環生。」

    他們三人坐下。

    芳契斟出春茗,「首先要多謝你們自南美洲回到本市來。」

    光說:「那是小事,我們旅行的方法與你不同,速度快許多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可惜那件工程非常棘手,」影帶著責備的口吻說,「住在地球而膽敢糟蹋地球的,也只有你們地球人。」

    芳契不敢出聲。

    「你們把地球躁蹭摧殘到不堪的地步,一觸即發,整個地球逃得過連鎖溫室反應,也會因錯誤運用核武器而毀滅。」

    光勸止影,「那與她無關。」

    「地球居民人人都有責任,污染海灘,濫用塑料,誰都有份。」

    芳契想一想,「這與紫微垣斗宿的居民有什麼關係?」

    影冷笑一聲,「宇宙由一個個環節扣住,地球有什麼不妥,肯定影響太陽系的平衡,繼而使銀河失控,小姐,紫微垣斗宿並沒有你想像中遙遠,骨牌似倒下,一定牽連到我們,你們不怕,我們都怕。」

    三個人都沉默下來。

    光打圓場,「他們也怕,不然太空署也不會邀請我們前來幫忙。」

    過一會兒芳契嚅嚅地問:「你們有沒有去看過南極上空大氣中臭氣層那個洞?」

    光說:「那個洞肯定需要修補。」

    芳契躊躇,「修補天空?我好像聽過有這麼一回事,印象深刻,是誰呢?誰比你們更早補過天空?」

    影與光交換一個眼色,搖搖頭,影說:「他們這一代,普遍太在乎名成利就,榮華富貴,其它的什麼都不管。」

    芳契懊惱他說:「你們怎麼了,不住教訓,有沒有完嘛?」

    三人又恢復沉默。

    芳契覺得他們之間已有隔膜。

    芳契忽然想起來,「有了,女蝸鍊石補青天,可見地球上空早已出過紕漏,女蝸氏是不是你們的同伴?」

    光與影笑了。

    「上一次補得好,今次也沒有問題,對不對?」

    光長長嘆息,「老遠叫我們來,到底有什麼事?」

    「我的身體。」

    「這十足十是你要的玉女金身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知道,它美極了,這樣貪婪的願望你們都允許我,我十分感激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但是你看上去卻不大開心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什麼都瞞不過你們老人家的法眼。」

    「呂芳契,別兜圈子了,有話老老實實他說吧。」

    「在這個月裡,我發覺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,也許在你們那邊一切都是完美的,但地球上不可能這樣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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