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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0:27 作者: 亦舒
    他送她到電梯口,邱晴與他握手,馬世雄有種任務完畢的感覺。

    他還記得第一次看見邱晴的情形,一個大眼睛小女孩如何勇敢而得體地應付他這個調查員,她只穿單薄的布衣與塑料涼鞋。

    他第一宗重要任務在城寨開始,這一刻又目睹它被拆卸,馬世雄感觸良多。

    今日的邱晴宛如娛樂場所強人,他升了級,她何嘗不是,在這個公平競爭的社會裡,行行都可以產生狀元。

    車子在摟下等她。

    回到寫字樓,秘書急忙迎上來,「弟弟又有麻煩。」

    領班趨前向老闆訴苦:「才替她付清房子餘款,公司賠了巨款,半年不到,她又鬧跳槽,我對她一點兒辦法也無,俗雲盜亦有道,我從來沒有見這等刁潑之徒,索性叫她走也罷,我被她氣得寢食難安。」

    邱晴坐下來,「她這一次要什麼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她還少什麼,天上的月亮?弟弟這賤人就是喜歡有風駛盡帆,見我們好聲好氣伺候,她若不去到最盡,就是對不起祖宗。」

    領班氣呼呼抱著雙臂。

    邱晴不出聲。

    「這次她還要帶著十多位姐妹過場,宇宙不能再容她。」

    邱晴抬起眼睛,看見天花板半晌,輕輕說:「你叫她來,我想見她,我就在這裡等。」

    領班勸道:「弟弟這人何等悍強,我怕她對你無禮。」

    「沒有關係,我應付得了。」

    領班開門去了。

    邱晴一邊做事一邊等,過了半日,才見她推門進來,「你找我?」聲音懶洋洋,姿勢吊兒郎當,一倒倒在邱晴對面的長沙發里,明知故問:「啥格事體?」

    邱晴看著她有一下沒一下地嚼口香糖。

    過一會兒邱晴平靜地問:「你要帶著十多人走?」

    「哎唷,大夥給我面子,我有什麼法子?」

    「這件事無可挽回?」

    「這倒不見得,中英雙方政府都可以有商有量。」她嬉皮笑臉走到邱晴身邊,坐到寫字檯上,手指作一個數鈔票的樣子。

    「公司已經很為你設想。」

    誰知她冷笑一聲,「邱小姐,你也是個出來走走的人,怎麼比誰都小家子氣,給人一點兒好處,說上十年八載,同你說,」她睜大杏眼,「那是半年前的事,現在我服務期屆滿,一切另議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,」邱晴說,「你不是擺明欺侮我嗎?」

    她得意洋洋地說:「我當然有人撐腰。」

    邱晴又輕輕問:「你不能再考慮考慮?」

    弟弟么喝道:「呸,好狗不擋路。」

    她囂張地把臉直探到邱晴面前去。

    邱晴吁出一口氣,電光石火間,她伸出左手,抓住弟弟的頭髮,用力把她的頭按在寫字檯上,右手拉開底格抽屜,摸出一件東西,握在手中。

    弟弟長發被扯,痛得大叫,她剛想掙扎回擊,忽然覺得額角頭有冷冰冰一件硬物直抵過來。

    「不要動。」她聽得邱晴說,「不然你會後悔。」

    一支槍,弟弟尖叫起來,邱晴竟然用槍抵著她。

    說時遲那時快,邱晴揚起手槍朝天花扳開了一下,弟弟只聽見炮竹似一響,那盞華麗的水晶燈轟然炸開,玻璃纓絡濺了一地。

    邱晴仍把槍嘴指著弟弟太陽穴,輕輕在她耳畔說:「我也有後台。」她命令,「吐出來。」

    弟弟嚇得眼睛鼻涕直流,邱晴用力擠捏她兩腮,逼使弟弟吐出口香糖,「記住,以後你同我說話的時候,不要再嚼口香糖。」

    弟弟忙不迭點頭。

    邱晴把一份文件放在她面前,再把一支筆塞到她手中,「在這裡簽名。」

    弟弟的手不住顫抖。

    「別擔心,」邱晴說,「這是一份簡單合同,說明你替宇宙服務直至明年年底。」

    弟弟終於在合約上劃上花押。

    她汗出如漿,化妝被淚水浸糊,狼狽到極底,邱晴鬆了手,她仍然不敢動彈。

    「你如果不服氣,去與你撐腰的人說,叫他來同我算帳,現在你可以走了。」

    弟弟跌跌撞撞地站起來,撲向門邊,與進來時那種趾高氣揚的樣子,相差有十萬八千里,她伏在牆上號啕大哭,身軀漸漸滑落。

    經理室的工作人員知道發生了事故,到這個關頭忍不住推門進來。

    他們見到一室凌亂,一地玻璃,只得先把弟弟抬出去,秘書連忙掩上門,驚惶地問:「發生什麼事?」

    邱晴已經收起所有重要物件,淡淡地說:「我努力勸服弟弟,她感動到哭,就在這個時候,水晶燈掉了下來,你說糟不糟糕。」

    秘書被邱晴的冷靜感染,恢復鎮靜,立刻說:「我馬上叫人來換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好極了,對,你同領班說,弟弟答應替我們服務到明年年底。」

    秘書連忙答「是」。

    「我早點回家休息。」邱晴揚長而去。

    過一段日子,她趁假期北上與外婆共聚。

    老人竟似比從前輕健,由她提出,與邱晴到江邊散步,一老一小坐在柳樹底下談天,邱晴把城寨的消息告訴她。

    外婆長久沒有出聲。

    邱晴走到江邊,拾起一顆石子,向江心擲去,用力用得巧,那顆小小石卵在水面的溜溜滑出一段頗長的距離,造成絲絲漣漪,才沉入江中。

    她轉過頭來,聽見外婆說:「連我同你都離開了城寨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的,」邱晴答,「洪流把我們沖走,我們只得到別處積聚。」

    外婆見她這樣文縐縐,不禁笑起來,邱晴扶著她,一步步走回青磚古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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