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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0:27 作者: 亦舒
    看見邱晴,擋在她面前,她往右,他也往右,她往左,他也往左,總是不讓她走過。

    「邱晴,你聽我說,我打聽到你兄弟的下落了。」

    邱晴一怔。

    「你不想見他?」

    「我沒有兄弟。」邱晴停一停,「再說,叫姐姐知道我同你說過話,我是一條死罪。」

    「兩個月前的事你還在氣!邱雨與我已決定結婚你可曉得。」

    邱晴轉怒為喜,「真的?」

    「騙你作甚,不過婚後我們會在外頭住。」

    邱晴失望,「為什麼?」

    「城內各式洞窟沒有特殊權力倚賴已經不能立足,一定要退出。」

    邱晴不語。

    「對了,你的哥哥姓貢,叫貢心偉,同你一樣會讀書,是英皇書院高材生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是怎樣找到他的?」

    「山人自有妙計,本市能有多大,要找一個人,總能找得到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他長得可像我?」

    「我沒有見過他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暫時也無意相見,我們根本不認識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要有個心理準備,貢家家庭環境好像不錯,每天有豪華房車載他上學,不過這小子也很怪,他喜歡早一個街口落車,然後步行到校門。」

    調查得這樣詳細,要何等樣的人力物力。

    邱晴起疑,「傑哥,你的勢力,竟這樣大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也長高啦,明年就中學畢業了。」麥裕傑只是笑。

    邱晴與姐姐言和。

    邱雨帶妹妹參觀新居,房子在中上住宅區,一進門便是一大座關帝像,點著暗紅的燈,看上去有點詭秘,廳房則布置得十分華麗。

    邱雨說:「你不是一直想搬出來?不如與我們住。」

    此刻邱晴又不想這麼做了。

    「看我拍的結婚照。」沒有註冊先槍熱鬧。

    邱雨穿著白紗,化過濃妝,在彩色照片中算得是美麗的新娘。

    邱晴挑兩款預備拿回家,忽然感慨地說:「母親生前一直想拍結婚照。」

    「同誰呢?」邱雨無奈地攤攤手,「她從來沒有結過婚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要這樣說。」邱晴哀求。

    「我講的都是事實,藍應標再疼她也沒娶她,五十年代的邱小芸是城寨的活幌子,引來多少客人,紅極一時。」

    邱雨深深吁了一口氣,伸手自腰間摸出一包煙。

    邱晴露出厭惡的神情來。

    邱雨拾起打火機向她摔去,被妹妹眼明手快地接住。

    「替我點火。」

    邱晴真是原則管原則,「我不是你的婢妾。」她強硬地說。

    邱雨放下香菸,「你這樣討厭,將來怎麼處世,一定會給人修理。」

    邱晴走到窗前,樓下是一個廣場,看下去,只見簇新的車馬,閃閃生輝。

    她嘆口氣說:「城寨真是破舊,環境惡劣。」

    邱雨笑,「但是它收留了多少苦難的人。」

    講得這樣文藝腔,連邱晴都笑了。

    「我知道你的想法,你不願意倚賴我們。」

    邱晴坐下,「不是這個意思,我的生活費用,還不是由你們支付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麼,你是不願意我們負累你。」

    「更加離譜。」

    「難道,你是想與我們劃清界限?」

    「不要瞎猜。」邱晴抬起頭來。

    「今晚不要回去了,留在這裡陪我。」

    邱睛意外:「你不用上班?」

    邱雨告訴妹妹:「天天失眠睡不著。」

    「傑哥呢?」

    邱雨不出聲,半響才笑起來,「你記不記得他剛出來那段日子?天天在家門口等我下班去宵夜,真是個不貳之臣。」

    邱晴說:「那時母親挺不喜歡他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他現在起飛了,忙得很呢,不大見得到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你該找朋友逛逛街喝喝茶消磨時間,許多不做事的年輕人,都是這樣的,你至少還有班姊妹淘,不比我,我真是一個朋友都沒有。」

    「小曾呢?」

    「我不認識這樣高貴的人。」

    酸溜溜的語氣使邱雨笑起來。第三章  姐妹倆一直困聊到黃昏,既不見麥裕傑的人,亦聽不到他的電話,邱雨開始不安,到處找人去查他,天色越暗,情緒越是激動。

    她重複同妹妹說:「你今晚一定要在這裡陪我。」

    邱晴笑,「我既餓又累。」

    她似略為放心,「你一向似只豬,吃飽就想睡。」

    「真的,」邱晴笑,「我從來沒有睡不著的日子。」

    自廚房出來,她看到姐姐坐在床沿吞服藥丸,一把一把地塞進嘴裡,像人家吃花生那樣。

    桌上熱氣騰騰的滷肉面忽然之間一點香味也沒有了。

    她斟一杯酒,整個晚上握住它,喝到一半加一點,喝到一半又添一點,不知喝了多少。

    人呆呆的,也不說話,似十分滿足。

    邱晴懷疑,這個時候即使麥格傑回來,她會不會認得他。

    因此他也不想回來。

    終於「當」的一聲,杯子掉在地下,邱雨倒在沙發上。

    邱晴背不起她,只得將她安頓在客廳里,她取過書包想回家去,忽然想起姐姐再三請她留下。

    邱晴遲疑一會兒,又放下書包。

    讀了兩頁功課,她揉揉似有四斤重的眼皮,伏在桌子上睡著了。

    不知隔了多久,她抬起頭來,摸一摸酸軟的脖子,過去看看姐姐,見她呼吸均勻,便走到房中,和衣倒下。

    再次睜開雙眼時天已經——亮,她是驚醒的,自睡到醒才一秒鐘時間,邱晴混身寒毛豎起來,低聲喝道:「誰?」她撥開伸過來的手。

    朦朧中有人沉聲答:「我。」

    邱晴一骨碌滾下來,背脊貼著牆,「傑哥?」

    「不錯,」麥裕傑笑,「是我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進房來幹什麼?」

    「我也想問你躺在我床上幹什麼。」

    邱晴後悔得要掌自己幾個巴掌,「我馬上走。」

    她去拉睡房的門,門被鎖上了。

    「傑哥,不要開玩笑。」

    麥裕傑冷冷說:「我還以為躺在床上的是你的姐姐。」

    「姐姐就在廳外,我一叫她就聽得見。」

    「聽得見?你試試看,那些藥加灑,炸彈炸都不會醒,明天下午吃提神藥未必睜得開眼睛。」

    他下床,緩緩向邱晴走過去。

    邱晴瞪著他,「你變了,姐姐也變了,你們都變了。」

    等到他走近,邱晴乘機發難,一腳踢向他,麥裕傑沒料到她有這麼一著,痛極彎腰,可是還來得及伸手抓住邱晴的頭髮,把她拉倒在地上。

    邱晴一聲不響,咬他的手臂。

    「你瘋了,鎖匙就插在匙孔內,一旋就可以開出去,」麥裕傑咬牙切齒地說,「你把我當什麼人。」

    邱晴脫了身,開亮燈,一看,麥裕傑並沒有騙她,連忙開門逃到客廳,她姐姐仍然伏在沙發上昏睡,邱晴拉開大門,一溜煙逃走。

    站在晨曦中,才發覺忘記帶書包。

    摸摸口袋,幸虧尚余車資,她匆匆趕回家中梳洗。

    課上到一半,有人給她送了書包來,同學竊竊私語,邱晴漲紅著面孔回到座位,要到小憩才能查看書包里少了什麼。

    什麼都不缺,反而多了一些東西出來。

    一隻信封里有三張大鈔,另外一張便條,麥裕傑這樣寫,邱晴,切莫誤會。

    太難了。

    自那日起,邱晴不肯再到姐姐家去,她們改約在外頭見面。

    邱雨幾次三番叫妹妹搬出來同住,這個時候,邱晴已經發覺,對她來說,最安全的地方,反而是城寨裡邊。

    邱雨怪責妹妹固執。

    邱晴不語。

    「你是怕母親忽然回來找不到你吧?」她慢條斯理地說。

    邱晴搖搖頭,不,她從不相信母親還會回來,她不可能找得到路。

    這樣尷尬狼狽,她也畢業了。

    拿到證書那一日邱晴高興得想哭,想找人共亨快樂,走了一條街,都找不到適當的人,終於回到家,把證書塞進抽屜里。

    朱外婆來敲門,滿臉笑容,沒想到由她與邱晴分享這件盛事。

    「有人來找你。」朱外婆說。

    邱晴警惕地抬起頭。

    她幾乎不認得他了,他比她記憶中更高大健康,此刻有點不好意思,站在門角笑。

    朱外婆問:「記得他嗎?」

    當然記得,「曾易生。」他到今日才出現。

    曾易生笑說:「剛才我看見你上來,只以為你是你姐姐,沒有叫你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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