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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50:12 作者: 亦舒
    「去與大人話別吧。」

    描紅進書房去見沈氏夫婦。

    她一轉背,那兩位就齊齊說:「描紅長得好美。」

    是,就象大紅顏色一樣,人如其名。

    「來,我把其他姐妹的地址給你們,趁這次環遊世界,你們可以一一登門造訪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好極了。」一起湧進房間抄地址電話。

    描紅在書房逗留了一段時間。

    門鈴響,尹白過去開門,看見韓明生站在門口。

    尹白一呆,「來接描紅?」真是廢話,「我去叫她。」

    韓明生問:「我可以進來嗎?」更加荒謬,一隻腳已經叉進了屋。

    「你一直在樓下等她?」

    韓明生點點頭。

    尹白笑,「不讓你上來?」

    韓明生略為汗顏。

    尹白的眼神洞悉一切,他不敢逼視。

    尹白安慰他:「重視你才會這樣。」

    韓明生坐下微笑,「可知你如何輕賤我。」

    「非也非也,她這管理方式叫中央集權制,我的叫民主自由制。」

    「恕我放肆發表意見:太過LAISSEZ-FAIRE了也是不行的,別忘記男人們都在心底收著個長不大的玩童。」

    自由競爭,放任政策也不行。

    怪不得管理科學是一門精妙的學問。

    「你在怨我嗎?」尹白微笑。

    「不,下一次在感情上希望你精明點。」

    尹白茫然,「我不懂呀韓明生。」這是尹白的盲點。

    韓君心內一陣炙痛,舉起手來,想觸摸尹白髮腳,終於不敢,頹然收手。

    他終於說:「尹白,你會得到快樂的,因你賜予我們太多快樂。」

    尹白勉強地笑,「我此刻也並非不快樂。」

    這時沈藍及沈珏由房內出來,看到韓明生,目不轉睛地上下打量他,「是四姐夫吧,我們是五妹六妹。」

    韓明生抿嘴同尹白說:「你怎麼不叫我姐夫。」

    尹白搖搖頭,「錯,不能叫,你只是我的二妹夫,你同沈藍沈珏多談談,大家有一半外國血統。」

    沈藍馬上張大雙眼,「姐夫,你另一半從何而來?」

    尹白笑不可抑。

    正在這當地,韓明生的另一半從書房出來,見到場面熱鬧,沈藍與韓君交頭接耳,一見如故,不曉得說些什麼,雖不自在,也只得微笑相對。

    尹白不想她難堪,便說:「有要緊事的人可以先走。」

    只看見沈珏舉起手,「姐夫要請我們出去吃冰。」

    尹白有點意外。

    描紅叫:「尹白,你也來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,我要等一個電話。」尹白不願意再對著韓明生。

    描紅誤會,輕輕問:「誰?」

    尹白笑,「眼睛有點紅,剛才同大人訴什麼苦?」

    描紅不語。

    再一看,韓明生已經率領著妹妹們下樓,尹白連忙推描紅一下,「還不快追上去。」

    沈太太見她們都走了,便說:「簡直象聯合國一樣。」

    沈先生問:「尹白為什麼不去飲冰?」

    尹白答:「忽然有點倦,精力不能同她們比。」

    「真誇張,大三歲而已。」

    「母親你不知道,三年前我還打得死老虎。」

    沈太太道:「剛才描紅說,韓明生把房子及財產都寫了一半給她。」

    尹白答:「對妻子好是應該的。」

    「描紅剎時間什麼都有了,她打算過年時接父母出國旅行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的,描紅好本事。」沈先生連忙說:「尹白也本事。」

    是的,尹白點點頭,「我也本事。」

    人人都有生存的一套本領,各自意願不同,所圖亦異,但是求仁得仁,是謂幸福。

    尹白轉到廚房去,做了一杯冰茶,獨自啜飲。

    沈太太輕輕問丈夫:「尹白心裡到底怎麼想?」

    「不怕的,我女兒這樣的人才,一定有更好的歸宿。」

    尹白似有所聞,轉過頭來笑一笑,她父母連忙噤聲。

    過一會兒沈先生又說:「不是偏心,七個女孩兒當中,我認為尹白最漂亮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奇怪,沈國武,我也這麼想。」

    沈藍與沈珏拖得很晚才回來,她們順道到遊客區逛去了,毋需導遊,比較起來,青紅兩人膽怯得多。

    回來之後,一逕取笑「描紅姐真的好緊張姐夫」,然後在書房打地鋪就睡了起來。

    尹白推門進去想問她倆可需要些什麼,一看,她們已經熟睡,真似沒有一點心事,微聲扯著鼻鼾。

    尹白扭熄了燈。

    只大了幾年,尹白忽然發覺,她需要記住的人與事太多,需要忘記的人與事也同樣多。

    第二天她起的晚,沈太太跟她說:「台青來過電話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為什麼不叫我,」又不是昏迷,只不過睡著,「說什麼?」

    「很好,很想念你,聖誕時請你無論如何到紐約走一趟,她與沈翡翠聯絡好一起過節。」

    尹白微笑,「這主意聽上去不錯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還有,沈藍與沈珏出發到新界看風景。」

    「這兩個孩子,講好要送飛機的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她們稍後自己會去,說要爭取時間。」

    尹白忽然吟道:「勸君莫惜金縷衣,勸君惜取少年時,有花堪折直須折,莫待無花空折枝。」

    沈太太看女兒一眼,尹白確需自勉,她幾個姐姐妹妹全是折枝派高手,她不能再逍遙蹉跎下去。

    尹白徵求母親的意見:「古人詩句:意境之美,無以復加,是不是?」

    尹白找到韓氏伉麗的時候他們正在頭等牌子前送行李進艙。

    尹白故意在一個距離外看他倆,真是一對壁人。

    描紅的面孔化淡妝,直發掠在耳後,只戴一副鑽石耳環,上身一件窄腰身外套配寬腳長褲,完全是一種四十年代味道,身段修長優雅,斜斜地倚在韓明生的肩膀旁。

    一共七件整套的名貴行李。

    尹白這才發覺韓明生的經濟條件要比她想像中的好若干倍,這件事對描紅來說都恐怕是件意外之喜。

    韓明生看到尹白,連忙招手,尹白便慢慢走過去。

    韓君問:「還有兩位呢?」

    尹白說:「不管她們了。」

    描紅走過來,尹白髮覺她妝扮細緻高貴如經優秀的美術指導精心指點,無懈可擊,無論是皮包手錶腰帶鞋子,都配得恰到好處,可知韓明生真的眷顧她,他立心要補足她以往的不足。

    尹白覺得非常大的安慰。

    「時間已差不多。」

    尹白點點頭,「咱們後會有期。」

    韓明生一手挽著妻子的大衣,另一手挽妻子的手臂,向尹白揮揮手,進去了。

    尹白低下頭往回走,忽然有人搭住她的肩膀,尹白一回頭,原來描紅又出來了,兩姐妹怔怔無言對望片刻,終於擁抱在一起,描紅把整張臉伏在尹白肩上,也不顧糊掉胭脂。

    良久描紅才抬起頭來再一次進去。

    尹白知道這一次她再也不會回頭。

    「姐姐,姐姐!」一路有人追上來。

    尹白知道是那兩個淘氣鬼到了,果然,沈藍與沈珏兩人曬得鼻尖通紅,知道來遲了,做出一連串怪表情以示歉意,但隨即又把這件事丟開說別的,原來她倆已經買了船票到澳門去。

    尹白聽到一半沒聽到一半,奇怪,她正在想,怎麼整個飛機場的人面都象是見過似的,尹白隨即恍然大悟,對了,大概他們也象她一樣,整個夏天來此地迎送親友數十次。

    尹白轉過頭來溫和地對沈藍說:「別玩得太瘋,當心中暑。」

    讓她們歇順了氣,在附近用過日本菜,才送她們回家。

    當晚兩個大孩子就趕到澳門去玩耍。

    尹白寂寥地坐在書房中出神。

    沈太太安慰她,「將來你可以去看她們,她們也可來看你。」

    尹白搖搖頭,「不一樣的,象描紅,我簡直不認識她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她們遲早會長出翅膀來飛走,我們這裡不過是第一收容站,你不會黑心到想她們一生滯留在此地吧,只有極無出息的弱者才會叫人照顧一輩子。」

    「母親,只有我一人依然故我,不知是悲是喜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早已長足,還想怎地?」

    尹白只得笑了。

    第二天她陪父親回醫院複診,證實沈國武身體已告康復,無礙長程旅行,父女愉快地回到家裡,沈太太卻說,有一位小生,在門口等足一小時有多,認為尹白故意失約,悻悻而去。

    尹白不禁叫苦:「我並非故意,實在這兩天發生的事太多太亂,不能兼顧。」

    沈先生緊張的問:「小生血統是中是西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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