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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49:50 作者: 亦舒
「醫生說你明日可以出院。」
馬經理啊一聲,「那我馬上著人整理大班房。」
祖琪一聽,臉馬上拉下來,「不准上班,在家遙控即夠,保不定有人扔炸彈,你們怎麼不想想。」
馬經理低聲說:「公司已經不做網上賭博了。」
郁滿堂問:「你管我?」
祖琪懊惱,「是又怎樣?」
郁滿堂一臉笑容問:「她可是雙手撐著腰像悍婦?」
祖琪聽到立刻放下雙臂,大家都笑了。
學華稍後見到丈夫,忍不住說:「真是異數。」
「他們和好如初?」
學華答:「當初,她看也不看他。」
「這麼說,是勝過當初?」
「他們現在深愛對方。」
「真的?」祖琛不相信。
「你自己去看。」
「啊,真意想不到,我驚怕郁家從此家散人亡,卻猜不到會絕處逢生。」
學華沉默一會兒,「老實說,我也以為祖琪會一眼都不屑看阿郁,撇下他就遠走他鄉。」
「不,祖琪一向善良。」
「她為什麼留下來陪他?」
祖琛說:「你得去問祖琪。」
「會不會是因他失憶?他完全不記得前塵往事,兩個人反而可以從頭開始。」
「我不知道,或許。」
「二人都變了,她不再美麗,他不再精明,一對平凡的夫妻,比較容易生活。」祖琛吁出一口氣。
「阿郁懇請我們留下來。」
祖琛想一想,「留一年再看吧。」
學華說:「沒想到你會與數字打交道,成績斐然。」
「哪裡,哪裡。」
郁滿堂靜靜出院,他左邊手與腿都不方便,需要專人服侍,有時也很沮喪,會一個人關在書房發悶。
祖琪敲門,他不應。
「我自己進來了。」她推門進去。
他說:「你也關在這裡幹什麼,還不出去尋歡作樂?」
她斟一小杯拔蘭地給他,「太胖了,玩不動。」
「你在剝橘子?」
「不,我找到佛手,買了幾隻,放在盤裡,聞聞清香。」她給他一隻握在手中。
「難為你了。」
祖琪說:「難為什麼?」
「陪一個像我這樣的人。」郁滿堂說。
祖琪想一想答:「你不記得我性情如何?讓我提醒你,我生活一向非常寂寥,只想找人談天。」
「我們是怎樣離婚?」
「誤會。」祖琪無限感慨。
「什麼樣的誤會?」
「我誤會我不愛你。」
郁滿堂被她弄胡塗了,「真相如何?」
「我到現在還在尋找。」
「你真是一個有趣可愛的女子。」
「不,我醜陋討厭!」
郁滿堂吃一驚,「呵,你是一個雙面人。」祖琪笑得眼淚都流下來。
稍後吃飯,祖琪把他喜歡的食物都盛在碟子裡放他面前,自己大快朵頤。
郁側著頭,「聽你吃飯都會愛上你。」祖琪漲紅臉,哈哈大笑,她已無打算節食。
現在,祖琪在證券行內擁有一小小辦公室,每天去個多小時,學習公司運作情況,她很靜,非必要時不說一句話,祖琪明白,要人家尊重你,你先得尊重人,同時,意見愈少愈好。
一日,辦公室里來了稀客。
秘書通報:「郁太太,一位楊小姐一定要見你。」
祖琪一怔,「請她進來。」
秘書說:「那位小姐神情有點古怪,我就在門口,虛掩著門,有事你請揚聲。」
大家都怕了,也學得精乖。
祖琪點點頭。
那位女子進來,朝祖琪說:「還記得我嗎?」
祖琪答:「你是楊綺德小姐。」
楊綺德說:「從前,我也在這裡工作。」
「別說過去的事,現在你怎麼樣?」
她坐下來,訝異地看著祖琪,「我幾乎不認得你,你變了許多,同上次見你,仿佛是兩個人。」
祖琪老練地笑一笑,「且別說我,你來公司,有什麼事?」
「你與郁先生和好了。」楊綺德口氣十分感慨。
祖琪看著她,楊綺德神情忐忑不安,臉上毫無歡容,她是來算帳的。
果然,她說下去,「我往往聽到人說,一紙婚書,不能保障什麼,可是你看,要緊關頭,那張證書,多麼重要。」
祖琪催她:「你有什麼要求,儘快提出來。」
「這些日子來,我一直在日本。」
原來如此。
「費用由郁先生逐季匯給我。」
祖琪對這件事一無所知,她維持沉默。
「然後,公司出了事,匯款終止,我無法與他聯絡。」
祖琪抬起頭,「你的意思怎麼樣?」
「公司欠我一筆遣散費。」
「說得好,我讓會計部照勞工署標準乘三倍賠償你,你應覺得滿意。」
「我在這裡服務已足十年,比你認識郁先生的時間長許多。」楊綺德說。
祖琪問:「還有什麼事嗎?」
「我想見一見他。」
祖琪一怔,「他是病人,眼睛壞了,行動不便,而且,記憶也有問題,我說的都是事實,他目前不適合見客。」
楊綺德握緊拳頭,「我不是客人。」
祖琪惻然,一定要讓她見到他,否則,她不會心死,以後反而多事。
祖琪決定冒險。
「那麼,你跟我來吧。」
楊綺德鬆一口氣。
在車子裡,兩個女子都沉默。
半晌,楊綺德又疑惑地問:「你們怎麼會和好?你對他不忠,他全部知道。」
祖琪不回答。
「這真是一個最好的教訓,切莫做第三者。」
她的語氣十分酸澀。
到了郁宅,祖琪說:「為安全計,請把你手袋暫時交給我。」
這個時候,弟弟尚未放學,祖琪又少一層顧慮。
「隨我進來。」
做郁滿堂下屬的時候,楊綺德與其它同事來過郁宅,關係進一步發展,他反而不讓她來,公私分明,防範十足。
楊綺德有點辛酸。
到了這個時候,她也明白到,郁氏一生只愛一個女子,那不是楊綺德。
才走近書房,已經有人揚聲:「祖琪回來了?」
祖琪領著楊小姐進去,「有一個朋友來看你。」
「哪一位?」他轉過身子,抬起頭。
楊綺德把握機會,立刻走近說:「我是綺德。」聲音微顫。
郁滿堂卻茫然,「誰?」
楊綺德看著他,忽然退後一步。
從前瓔櫨猩竦乃眼今天目無焦點,手術後頭髮還未全部長回來,但看得出已經斑白,一邊身子動作不靈,有點詭異。
這是郁滿堂?
他追問:「祖琪,這位小姐是——」祖琪平靜地答:「楊小姐從前是公司同事。」
「呵,請坐。」
他對她仍然一點記憶也無。
祖琪看著楊綺德,目光無奈。
一點不似勝利者。
楊是個聰敏人,她輕輕說:「我已見過郁先生,我完全明白了,郁先生可能要休息,我告辭了。」
祖琪對她的表現十分佩服。
在門口,楊綺德問:「你為什麼還陪著他?」
「我?」祖琪說:「如果不是他,我早已睡在街上,你說,我該不該報答他。」
「那你也還是極難得的人。」
「謝謝你讚美,楊小姐,祝你前程似錦。」
「郁太太,你大方慷慨,我由衷祝福你。」
祖琪微笑,她竟與她攀談起來──
「有時,要走過許多路,兜很多圈子,才會明白一些很簡單的事。」
她吩咐司機送楊綺德出去。
祖琪緩緩返回屋內。
郁滿堂正在聽音樂。
祖琪緩緩走近他,蹲下來,把臉枕在他膝蓋上,握住他的手。
「那位小姐,似有求而來,既然是舊同事,請好好打發。」
「你真的不記得她了。」
郁滿堂微笑,「從前的事,一概不清楚了,一切從頭開始,有你在身邊照顧就好。」
祖琪不出聲。
真不記得,還是故意裝胡塗,不必細究。
他又說:「劉醫生自美國尊合堅斯醫院接來一位歐雯醫生,明日再替我做詳細檢查,他擁有植計算機晶片入眼球技術,也許,還有一線希望,兩位醫生明晨會來與我們會面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