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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49:50 作者: 亦舒
「班主任不是伍老師嗎?」
「郁先生,那是去年。」
郁滿堂十分懊惱。
「太太年輕,她正學習,生弟弟之際,她自己也是大孩子,現在……好多了。」
他無言。
保母微笑,「我在郁家做足三年,我很喜歡太太,她率真,對我們很和氣很公平。」
郁滿堂嘆口氣。
放學了,成群孩子湧出來,保母一眼看到弟弟,立刻帶出來。
郁滿堂、保母與弟弟,一行三人去溜冰場。
教師已經在等,郁親自替孩子穿溜冰鞋,鞋帶逐格用心拉緊,那孩子一下場,飛一般地滑向前,到了盡頭,?一跤,又爬起來,勇氣十足。
郁滿堂凝視弟弟,忽然之間淚盈於睫,他不覺冷,也不覺累,站足一個小時。
稍後,有少年冰曲棍球員入場,教師把弟弟交還保母。
他對父親說:「明年,老師說教我滑雪。」
「好呀,我們與老師去溫哥華。」
郁只想向祖琪道歉,但是不知自己做錯什麼——
「我說話太大聲了。」
「我不該干涉你的私生活。」
「唉,反正都是我的錯,你錯是因為我沒好好照顧你,令你犯錯,因此我更加錯之又錯。」
他掩著臉,時間久了,一雙眼睛被壓得通紅,秘書進來看見,嚇一跳,「郁先生,可是不舒服?請快看醫生。」
他這樣吩咐秘書:「置一間小房,放一個寬屏計算機,買些最新遊戲軟體,好讓志一來玩。」
「是,郁先生,立刻去辦。」
郁滿堂咕噥:「何必到別人的地頭去,我們什麼沒有。」
秘書沒聽清楚,詢問地看著他。他說:「替我接彭祖琛電話。」
祖琛的聲音:「好嗎?正在想念你們。」
郁滿堂有點疲頹,「累得不得了,想退休,羨慕你如閒雲野鶴。」
祖琛駭笑,「我可不如你想像中悠閒,每日在學校工作至傍晚。」
「祖琛,回來幫我。」
祖琛只是笑,「隔行如隔山。」
「大學少你一個不少,多你一人不多,我這裡正等人用。」
「市場直線向上,十分精彩。」
「你有留意?」
「學華在你處出身,她略有投資。」
「氣勢如虹,叫人興奮,不過每日上落也頗為驚人。」
「再沒有人找麻煩了吧?」
「已嚴加守。」
「祖琪的意思是,最好取消電子貿易一環,以免人流複雜。」
郁滿堂笑:「祖琪不懂生意。」
「那也是一種關心。」
「祖琛,我與祖琪之間,感情死亡,已無藥可救,祖琛,我想向她公開祖璋的事,解她心頭的結。」
祖琛輕說:「這是你的家事……」
郁滿堂答:「祖琛,你已幫我很多。」
「這件事會對祖琪有極大傷害。」
「她也該醒一醒了。」
「郁兄,你凡事自有主張,而且思維縝密。」
「祖琛,有空來看我們。」彭祖琛擱下電話。
周學華放下書,「別再為這一對擔心了。」
「真沒想到,他倆始終不能複合。」彭祖琛頹然。
學華問:「你相信緣分嗎?有些人兜兜轉轉,終歸會在一起。」
「祖琪不住傳出緋聞,傷他的心,已無轉彎餘地。」
「你知道祖琪,她只懂得在男性仰慕的目光中肯定自己,她生活中不能缺乏異性。」
祖琛輕聲說:「不,祖琪的心情比這個複雜。」
「她永遠是你的小公主。」學華調侃。
彭祖琛點頭,「學華,你說得對,自小我愛惜她,她是我至鍾愛的妹妹。」
「真招我妒忌。」
「你並不小器。」
「呵祖琛,別試探我。」
郁滿堂一連幾天找不到祖琪。
他問她的司機:「太太還去那間計算機製作社嗎?」
「太太說沒空,不再去了。」司機語氣甚為安慰。
郁滿堂吁出一口氣。
秘書進來說:「郁先生,一位丁太太一定要與你說話,她已打過好幾次電話來。」
郁滿堂問:「可是我們的客戶?」
「不,她說是勝利路的鄰居,有關郁太太的事,一定要親自與你說話。」
郁滿堂想一想,「接進來。」
司機與秘書同時退下。
只聽得他取過聽筒,餵地一聲,聽了一會,只是嗯嗯連聲響應,臉色轉為一種鐵脫丈,有點可怕,對方連珠炮似說個不停,五分鐘後,掛斷電話。
郁滿堂獨自坐在辦公室發呆。
是攤牌的時候了。
他考慮了很久,才對祖琪說:「我有話同你講。」
祖琪答:「我們不宜談太多。」
「有一件事,我一直沒告訴你。」
祖琪不禁好笑,「你已有對象,你要再婚,我都不會驚奇。」
「不,祖琪,請你耐心一點,今晚我到勝利路來。」
「今晚我有約。」
「何必太順從你那些男朋友,推掉他們,我真有要緊話說。」
祖琪不服他霸道:「你無論說什麼,對我都不重要。」
「所以我更加要說。」
「好好,我聽,我聽。」
祖琪的態度已經比從前好得多。
郁滿堂遲到,祖琪一邊看書,一邊等他。
門鈴終於響起來。
女傭開門,他走進來,臉上一點表情也無,棕黑色面孔繃得老緊。
真像那日來收房子的模樣。
他坐下來,輕輕說:「我終於覺得有話還是說清楚的好。」
祖琪看著郁滿堂。「我不是來為自己澄清辯護什麼。」
祖琪冷冷說:「我太明白了。」
「對祖璋一事,你一直怪責我。」
「呵,原來是申冤。」
他打開公事包,攤開一大疊單據。
那是什麼?祖琪懷疑。
「你一直認為祖璋不喜歡我,讓我來告訴你,事情並非你想像中那樣,他每次到公司來找我,都有講有笑,這些單據,都是證明。」祖琪不相信:「他曾找你?」
「是。」
「幹什麼?」祖琪緊張地挪了挪身體。
郁滿堂看著她,「你說呢?」輪到他的口氣開始諷刺。「不!」祖琪說:「我一直給他錢——」
「不夠。」郁滿堂搖頭,「差遠了,他賭博的習慣從未戒除,這些都是借據,你看看日期就知道。」
祖琪取過桌子上文件細看,幾乎每隔十天八天他就向郁氏借貸,數目十萬八萬不等,借據上甚至附有兌現後的支票、證人簽名,以及彭祖璋本人身分證明書號碼。「祖琪,他不恨我,直到他遠赴紐約,仍然問我拿錢,這些是電匯單張。」
真沒想到祖璋過身後還能傷害她,祖琪發汗。
「你把彭祖璋想得太好了。」
「為什麼到今天才把這件事告訴我?」
「他叫我隱瞞,我想討好他,也就是說,想討好你。」
「為什麼今日又來告訴我?」
「彭祖璋已經辭世,不會回來,你得承認這個事實,何苦到處尋找他的替身。」祖琪惱怒地抬起頭來,「你說什麼?」
「渡邊、馮某,都長得像彭祖璋,還有,日前這位邵先生——」
「與你無關。」
「祖琪,與我太有關係了,個多小時之前,我接了一個電話,一位丁太太打來,懇求我管教你,因為她不想她兄弟同你做朋友。」祖琪愣住。
「名譽已經一敗塗地,往後三十年怎樣過日子?我不想你成為笑柄。」
「你怕我影響志一。」
「不,我怕你影響自己。」
「你是聖人?」祖琪倔強。
「不,祖琪,四年三個親密男友是實在太過分一點。」
「我只有更加憎恨你。」
郁滿堂沉默,他站起來,走到大門。
然後,他轉過頭來,「到今天,我才明白,我是個真正的受害人。」
他打開門走了。
門關上時捲起一陣風,把那些借據吹得一地都是。
祖琪這才發覺她全身是冷汗。她走到廚房,嘔吐起來。祖璋一次又一次出賣她,利用她,欺騙她,還有祖琛。
他的簽名好幾次出現在借據的證人欄上。
祖琪找到電話撥過去。
學華來接聽,「祖琛還在大學裡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