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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49:50 作者: 亦舒
「不,我不敢,只是不吐不快。」
「你說吧。」
「楊綺德哪一樣不如彭祖琪呢?我跟你這麼多年了,我認識你在先,我學識涵養都勝她多多,家庭背景不差,也有許多人說我長相標緻。」
郁滿堂一直不出聲。
楊綺德幽怨地說下去:「最重要的是,她根本不尊重你,對她來說,你只是一間銀行。」
郁滿堂緩緩問:「講完了?」
她點點頭,嘆口氣。
「你終於不耐煩了。」
「是。」
「你有你的目的。」
「不錯,做人總有目的,我的確想做郁太太。」
「這就是祖琪難能可貴之處了,她像稚童般,漫無機心。」
楊綺德駁斥:「你雙眼受到蒙蔽,心甘情願被她奴役,從頭到尾,她不過是為著錢。」
「你呢?綺德,倘若我是木匠、司機、工人,你會不會留在我身邊十年?」
楊綺德變色。
「你講得太多了。」
楊綺德心有不甘,「我稍微多說一兩句,你就嚴重警告,你太偏心。」
郁滿堂說:「我累了,不想再說。」
「十年來,你走到東,我跟到東,滿堂-」他打斷她:「女子一怨,便不好看,我要靜一會兒,你出去吧。」
楊綺德淚水奪眶而出,她掩著臉退回休息室。
忍耐那麼久,最壞的事終於發生。
別的第三者,只盼望男方願意離婚,可是郁滿堂離了婚也不心死。
他三天不同她說話。
周末,下午同事都散得七七八八,郁滿堂找她。
她無奈地走進他的房間,心情像待宰羔羊。
「請坐,」他說:「今日杜瓊斯升了百分之二點五。」
「好消息呀。」她勉強附和。
郁滿堂笑笑,「不錯,捱出頭了。」他想說什麼呢?
楊綺德覺得悲哀,這麼多年了,她老是只有聽他安排的份,彭祖琪真厲害,拒絕聽令於他,一於走自己的路。
楊綺德的確不如彭祖琪。
「綺德,這些日子以來,委屈了你。」
「想補償我,也很容易。」
「綺德,你有點日文基礎,不如繼續進修。」
什麼?她一呆。
「綺德,我想送你去東京讀書,為期一年,你說如何?」
她急得渾身顫抖。
郁滿堂說下去:「對你好,對我也好,你想想是不是,一年後再說吧,日文說得流利,對你前途大有幫助。」
「可是——」「學費、食宿、飛機票都給你最好的,薪水照發,學校及公寓已經替你找妥。」
楊綺德絕望地問:「不去不行嗎?」
「你可以立刻離開敝公司。」
楊綺德說不出話來,她悲痛地控訴:「你竟這樣對我。」
「綺德,留你在身邊,糟蹋你前途,浪費你歲月,你漸漸只有一條路:成為一個怨婦,去日本走一趟,對你有益無害。」
楊綺德臉色灰暗,緩緩坐下來。
「綺德,也許,在東京,你會遇到合適的人。」
她不出聲,她說錯了話,多管了閒事,他現在覺得她討厭,要叫她離開他身邊,她在他心中,微不足道。
他站起來,話已經說完,再也沒有其它的事,「祝你前途似錦。」他說。
他離開辦公室。除卻在彭祖琪面前,他真是一個精明厲害的人。
楊綺德在他辦公室呆了很久,清潔工人進來收拾,見有人,又退出去。
半晌,馬經理推門進來,「咦,楊小姐,你還沒走?」
楊綺德抬起頭,疲倦地問:「馬經理,我是否應該離開公司?」
馬經理勸她:「這樣匆忙,走到何處去,叫你去讀書,照支薪水,有什麼不好,別傻,好好利用這機會,一年之內不知會有多少奇遇,千萬別自動棄權。」
楊綺德低下頭:「是。」
「飛機票等都已準備好,你隨時可以出發,不要氣餒,郁先生一高興,會叫你回來。」
楊綺德知道這件事已成定局,她站起來,緩緩走出門去。
馬經理看著她忽然佝僂的背影,搖搖頭嘆口氣。
那一邊,祖琪每天有了好去處。
她成為動畫短片《伏苓公主》的真人版,動畫師把她的面形身段描繪記錄下來,經過技巧變成畫中人,過程奇趣無比,祖琪興奮莫名,她也嘗試參與製作。
與同事們熟稔之後,她把弟弟帶到攝製室參觀。
志一異常意外:「媽媽,爸爸說你沒有工作。」
祖琪微微笑:「我天天在這裡上班。」
「多好玩,媽媽,你真能幹。」好驚險,祖琪在弟弟背後作揮汗狀。
大家都笑了。
弟弟離開製作室的時候對母親佩服得五體投地。
祖琪對邵恆光笑說:「以後,我在他面前,地位不一樣,謝謝你。」
「我沒做什麼呀。」
「應該請你吃飯。」
「啊,那我欣然接受。」
這不知算不算約會,祖琪並沒有刻意打扮,但是坐在餐廳一個角落,仍然吸引目光。
在燭光下,他們的話題相當奇特。
啊,不是卿卿我我,互訴衷情。
只聽得邵恆光說:「已有研究員發明一種叫電子郵局的新軟體,優點是比此刻的電郵快十倍,容量無限,傳輸十多二十張圖文,眨眼完成。」
祖琪聽得入神。
「這個系統一旦推行,會風靡全球,明年四月將在網際網路上開始使用,我們十分感興趣,已派同事去聯絡接頭。」
他們說得全神貫注,絲毫沒有注意,餐廳近門口處站著一個熟人。
領班立刻迎上去:「郁先生,請這邊,今晚的龍蝦新鮮極了……」
可是郁滿堂已經看到了祖琪。
只見她凝神地看著伴侶,似孩子般專注,這種目光足以把任何異性溶化。郁滿堂呆在那裡,胃裡像是塞了一團棉花,立刻失去胃口。
祖琪沒有發覺任何人——盯著她。
半晌,郁滿堂同女伴說:「我們換一個地方吃飯吧。」
女伴很順從,一點問題沒有,靜靜跟他離開。
其實,他要是聽得到祖琪在說些什麼,也許不至於那樣反感。
她說:「你們的製作廠像科幻特技總匯,什麼先進的電子產品都有,弟弟興奮極了。」
「請常常帶他來玩。」
「可以嗎?」
「歡迎,我們製作室根本是孩子天地,缺乏童心,不可能留下來。」
祖琪微笑,說得有理。
「看得出你疼愛志一。」
祖琪不出聲,但雙目黯然。
她舉杯喝盡香檳。
邵恆光勸她:「別喝太多。」
「呵,香檳不要緊。」
「許多人認為酗酒是髒漢在街邊捧著一瓶廉價酒拚命灌,然後醉倒在垃圾堆上。祖琪,都是一樣的酒精,斟在水晶玻璃杯中同樣有害。」
「是,導師。」
邵恆光輕輕說:「我有一個朋友,過量喝香檳十年,結果血液不能凝結,全身出血,險些送命。」
祖琪駭然放下酒杯。
「我情願你多吃點甜品。」
「你也嗜甜?」
「唉,誰不愛甜頭。」
「來,同黨,讓我們盡情享受。」
同從前的約會不一樣,他倆像一對無所不談的好朋友。邵恆光並沒有送祖琪鮮花糖果珠寶首飾,他給她最好的禮物,叫知識。她甚至學會做一些簡單的維修工作。
正有充實感覺,一日,卻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。那是一個星期六,同事們一般比較遲上班,祖琪到辦公室,看見有一個少女坐在她的位子上。因為並非公司正式職員,她不好意思出聲,斟杯咖啡,在熒幕上讀報。
「餵。」
有人叫她,祖琪抬眼,那年輕女子招呼她:「還有沒有咖啡?」
雖然面帶笑容,可是那意思再明顯不過:「喂,再斟一杯來。」
祖琪暗暗好笑,她同她少年時差不多囂張。
她指指茶水間,「請自便。」
少女有三分姿色,十八、九歲模樣,光穿白襯衫藍布褲已十分好看。
她也知道自己漂亮,小巧鼻尖永遠向上。
她斟杯咖啡,過來與祖琪攀談:「有什麼新聞?」
祖琪順口問:「你是模特兒吧。」
一出口就知道——說錯了。
那少女仰一仰頭,哈哈笑,「你是第一百個人那樣問了,不,不,我不是模特兒,我是本公司新聘的計算機技術人員,你呢,你是誰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