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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49:50 作者: 亦舒
飛機抵達,家裡司機來接:「小姐,怎麼沒有行李?」
回家了,真舒服,坐祖琛的小車,住祖琛的小平房,還真不習慣,還得顧忌人家是否嫌她,幸虧屋子完全屬於她。
女僕迎出來,「小姐,先吃點心?」
她搖搖頭,連忙進臥室梳洗。
電話鈴響,傭人去聽,「是,剛回來,有點累,是,是。」把聽筒交給主人。
祖琪奇問:「誰?」
「是我。」
怪不得,原來是郁滿堂,說話腔調像是在自己家一樣。
「祖琪,弟弟一歲生日,你要來嗎?」
「今天?」她十分意外。
她的孩子,她倒忘了,一想,果然是今日。
祖琪乾笑數聲。
「我來接你。」
推都推不掉,兩個人千絲萬縷的關係已經成形。
祖琪只得更衣隨郁滿堂出去。在走廊的鏡子裡她發覺自己的面孔發腫,同十多歲時的姿色真是不能比了,不過驟眼看,仍然標緻。
郁滿堂見到她十分高興,「旅途還愉快吧。」
祖琪不出聲。
不,她心裡想,我遭到欺騙,十分難受,一連幾晚,夢中驚醒,胸口似被人抓緊揪住。
「有一筆款項,捐助某學社,你對文藝活動有興趣?」
祖琪沒有回答。
不久,車子到了。
屋子裡並沒有客人,一進門,有個孩子朝她走來,凝一凝神,祖琪才想起這就是志一。
她蹲下來看他,他也笑嘻嘻看住她,彼此異常陌生。
但隨即祖琪發現小孩有點像他祖璋舅,他們見了人從不哭泣,故此惹大人喜愛。
祖琪身邊沒有玩具,隨手自手袋取出一隻金色粉盒,打開,用小鏡子照他,小孩看見亮晶晶的玩意兒,高興地接過把玩。
祖琪用問候朋友的口猛他說話:「今日一歲生辰,明年就可以上學了,會說話沒有,能叫爸爸嗎?」
忽然想起祖璋五歲足才會說第一句話,歷歷往事叫她感慨萬千。
志一似乎記得那溫柔呢喃的聲音,於是看牢這位漂亮的女士一會兒,到底還小,不到一會兒,又走回保母身邊。
祖琪坐下來喝杯茶。
她抬頭張望,輕輕同郁滿堂說:「你打理生活,真是井井有條。」
他客氣地欠一欠身,「少了女主人,手忙腳亂。」
說話仍然那麼得體。
性格深沉的人最占便宜,喜怒不形於色,控制場面,永據上風。
這時,傭人過來說:「先生太太請過來拍照。」
原來在偏廳已經準備了生日蛋糕,攝影師也布置好了,祖琪只得過去站在志一右邊,幼兒抬頭,看到祖琪的珠串,伸手來逗,攝影師卡嚓一聲,捕捉了活潑的一刻。
祖琪勉強地笑道:「今日精神欠佳,拍照不好看。」
「怎麼會,你永遠是美人。」郁滿堂說。
祖琪看著保母切蛋糕,隨口問:「美貌對女性來說真的那麼重要?」
郁反問:「你說呢?」
「一顆善良的心不是更為重要嗎?」
郁微笑,「我們教孩子,當然都那麼說,還有,名次不重要,只需盡力而為之類。」
稍後,小孩渴睡了,被保母抱上樓去。他是一個隨和的小人兒,並不特別認人,半晌,保母下來,把粉盒還給祖琪。
祖琪說:「他喜歡小鏡子,留著給他玩。」
將來,也許十多二十年之後,他會自抽屜取出一隻古老褪色的金粉盒,同他的女朋友說:「這件奇怪的飾物一直在這裡,不知從何而來,不知原先屬於誰。」
保母笑著退下。
祖琪站起來,「我該走了。」
「一起吃飯吧。」
「我胃口甚差。」
「在我記憶中,你從來不好好吃飯,貓比你吃得多。」
祖琪披上大衣。
郁送她到門口,司機把車子駛過來。
祖琪問:「生意還發財嗎?」
「托賴,志一是我幸運星,現在我們做電子買賣,歡迎顧客親臨交易,成績不錯。」
所以,對前妻可以照樣慷慨。
祖琪告辭。
回到家,她進客房呆坐,斟了酒,聽音樂,女傭告訴她,有一位先生找過她多次,但沒有留下姓名。
剛在這個時候,有人按鈴。
祖琪站起來,「說我不在。」
可是,來人在門外喊:「祖琪,請讓我說幾句辯白的話。」
祖琪聽出是渡邊的聲音,若是大嚷,必定驚動鄰居,又是一出鬧劇。
祖琪想了一想,走到門前,「我們到附近公園去說話。」
渡邊見到她,鎮靜下來,「祖琪,你為何不告而別?」
祖琪冷冷答:「你心知肚明,何必再來找我,簡直畫蛇添足。」
「我須解釋。」
「不要解釋,不要抱怨。」
「我看到門上的結婚證書,那不是真的,二十五美元可在布朗士區買到。我從沒結過婚,也不認識叫蘇珊的女子。」
祖琪愣住。
「有人陷害我。」渡邊說。
祖琪不出聲。
「有人趁我一走開,便上門向你說謊,那人不甘心我同你在一起。」
祖琪問他:「那人是誰?」
「跟我來,我帶你去一個地方。」
「什麼地方?」
有一部空街車經過,渡邊叫停,與祖琪上車。他們來到市區一個比較平民化的消費區,找到一間西菜館,進去坐下。
祖琪問:「有好戲看嗎?」
「請稍等。」
這間餐館生意很好,看得出是白領下了班喝上一杯的歇腳處,人擠,嘈雜。不知怎地,祖琪忽然覺得這是幽會最安全的地方,反而不易被人注意。
等了十五分鐘,有一張小小首涌粘隼矗他倆坐下,叫了飲料。
渡邊說:「那人就快出現,每星期三這個時候,他都會來吃一客煎洋襉∨8巍!
「你怎麼知道?」
「他調查我,我就不能偵察他?」渡邊非常氣忿。
祖琪發覺他不再是從前那個帶她去詩社的渡邊,愛戀之意蕩然無存,她說:「我沒空,我要走了。」
「坐下,他來了。」
祖琪抬起頭,看到郁滿堂走進餐館來,他身邊有個年輕女子,他握著她的手,狀甚親熱。
「看到沒有,這是他的情人,你以為他會痴痴的等你回去?才怪。」
祖琪在該-那對渡邊這個人有說不出的厭惡,她想朝人多處溜走,但是已經來不及,郁滿堂一眼看到了她。他鬆開女伴的手,朝祖琪走來。
祖琪一時不知如何應付,只是呆視。
郁滿堂已經走到面前,「這麼巧!」他說:「祖琪,讓我來介紹,這是我助手楊綺德,她做學華從前那位子。」
那楊小姐衣著考究,哪裡像一個小助手,但是她態度很好,客氣地叫一聲「郁太太」。
祖琪輕輕說:「我已經不是郁太太了,你比較像郁太太。」
那楊小姐也回敬:「那真要問過郁先生。」
郁滿堂真有一手,他居然說:「一起坐可好?」
「不,」祖琪說:「我已經吃飽。」
她站起來,提醒自己取大衣手袋,道別,走出門去,渡邊在身後跟出來。
「看到沒有,就是他陷害我。」
祖琪無比厭惡地轉過頭來:「我以後都不要再見你,請你永遠消失在我跟前。」她截了部車子,立刻駛回家中。
那渡邊呆立街頭,他滿以為自己做得全對,不知錯在什麼地方。
他不明白的是,有許多事,祖琪根本不想知道。他硬叫她親身目睹,反而令她下不了台。
那一個晚上,祖琪看電視至深夜,忽然聽見有聲響,她揚聲:「祖璋,你回來了,快把舞會趣事告訴我。」
那時,他們父親已經臥病在床,祖璋卻仍然往外跑,祖琪悶得發慌,要等他回來聊天。兄妹往往談到天亮,現在,再也沒有可能。
祖琪落下淚來。
天亮了,有人按門鈴,祖琪怕是渡邊,一看,卻是郁滿堂。
她納罕:「你來解釋?無此必要,我們早已分手。」
「不,我來找你喝杯咖啡。」
「我剛想休息。」
郁滿堂攤攤手,樣子尷尬,祖琪笑出來。
她請他進屋。郁滿堂抬起頭,看到玄關的水晶燈,想到他第一次進這間屋子的情況。
舞會,靡靡的音樂、巧克力蛋糕香味……他以為走錯了屋子,這不是一間空屋嗎?有人來應門,請他稍等,他第一次見到美麗的彭祖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