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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49:56 作者: 繡錦
    死…人…

    我被他嚇得老半天沒說話。那個什麼潘隊也太兒戲了吧,怎麼能帶著實習警員去那麼危險的地方?這幸好是沒受傷,可我看他現在這樣子,只怕是嚇得不輕,搞不好心裡都有陰影了,以後還要怎麼做警察。

    「我沒有被嚇到,」明遠看著我,臉上的情緒很複雜,好像在糾結於什麼問題找不到答案,「我只是有些迷茫,不知道該如何是好。警察…不是應該代表正義嗎?」

    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問這樣的話,他看起來似乎並不是被嚇到,而是精神上深受打擊。我想不通,以明遠精神力量之強大,到底是什麼事情讓他這麼低沉。

    「昨天……」他沒有瞞我的意思,一五一十地把昨天發生的事情說給我聽。昨天中午,有人報警說市中心商業大廈有人挾持人質,等他們趕到時,場面已經幾乎失控。事情的起因是包工頭拖欠工資,幾個民工幾番討要無果,最後竟挾持包工頭上了天台…我聽到這裡已經大概猜出了後續的發展,想來最後被擊斃的並非剋扣工人血汗錢的包工頭,而是討錢無門的某個工人。難怪明遠會有如此無奈而又鬱悶的心情,換做是我,只怕世界觀立刻就會崩塌。

    忽然想起之前王榆林對明遠的評價,我的心裡陡然產生一種懼怕,也許明遠的心態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了變化,當代表正義的一方已經扭曲,他是不是從現在起就已經對這個世界的道德準則產生了懷疑,所以,他才會覺得自己代表著正義,才會有後來的事情。

    我心裡很沉重,更痛苦的是不知道該怎麼勸他,如果我連自己都說服不了,又如何能說服他?也許是我的表情太過嚴肅,明遠有些擔心地摸了摸我的額頭,柔聲問:「曉曉,你怎麼了?」

    我的腦子裡全是章老頭說過的那個案子,一年多後,他就會犯下可怕的罪行,並因此而賠上了自己的性命。我很害怕,這些天來我一直努力地不去想這件事,因為每次只要一想起來就特別痛苦,好像有一雙一抓不斷地撕撓著我的心臟,痛得我喘不上氣。

    「曉曉,你怎麼哭了?」他著急地站起身,徑直伸手撫摸我的臉頰,眼睛裡滿是愧疚和不安,「是不是我剛剛說的事嚇到你了?」

    我狠狠地抹了一把臉,手中一片濕潤,原來不知不覺真的掉眼淚了。

    「我沒事兒,」我一邊抹眼淚,一邊使勁地想擠出笑容來,「我就是…就是有點兒想吃甜甜圈了,鳳梨味兒的,特別想。」

    明遠幽深幽深的眼眸一直盯著我,「好,我們去吃甜甜圈,鳳梨味兒。」

    等我們走出校門的時候,我的情緒已經恢復了正常,然後就開始覺得不好意思。雖說剛剛只是個藉口,可說出口確實挺丟人的。幸好明遠不喜歡跟別人多嘴,要不,這事兒傳出去,我只怕這半個月都不用出門了。

    我吞吞吐吐地不肯再走,遲疑著道:「要不,咱們還是別去了。不就是個甜甜圈,哪兒都有得賣,沒必要非要去東城區。」一聽說我要吃鳳梨味兒的甜甜圈,明遠就非拉著我去老家巷子外的那家老店,說那裡的味道最正宗。

    我當然知道那個地方,以前的每個周末我都會守在店鋪外頭,等著那家店老闆烤出的最新鮮的甜甜圈。可是我現在一點也不想去那裡,我很擔心靠近那片我曾經生活過許多年的地方會表現出任何不正常,更何況,我的身邊還有明遠在。

    「你會喜歡的,」他說,臉上帶著懷念的神情,「我也很多年沒有吃過那裡的甜甜圈了,那是我姑姑最喜歡的糕點之一。」他朝我看過來,眼睛裡依稀有氤氳的光,目光卻如影隨形地一直落在我的臉上,「你……和她很像。」

    我的心好像忽然漏了一拍,爾後便是不可抑止地狂跳。他最近總是有意無意地把我們聯繫起來,我的小動作,我的喜好,之後還會有什麼?我不清楚,更不敢去想。下意識地又要去搓手指頭,猛地注意到他略帶笑意的眼眸,手指一顫,趕緊把雙手藏在了身後。

    再這麼下去,不用他揭穿,我自己都會受不了的。

    「我說我姑姑,你心虛什麼?」他的臉漸漸靠過來,越來越近,眼睛越來越亮,就好像看到了什麼有意思的獵物。「劉曉曉,你…到底…是…」

    「車來了!」在他問出那句話之前,我猛地跳開,指著遠處緩緩駛近的公交車大聲道:「我們趕緊上車吧。」

    明遠笑,眼睛裡有狐狸一般狡猾的光,「你怎麼知道我們是坐這輛車?難道----你去過?」

    我覺得再這樣下去我會被他弄崩潰,我不夠聰明,不夠機靈,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完全不露馬腳。1981年的時候,不管我出了什麼問題都不會有人察覺,可現在,身邊永遠有一隻明察秋毫的小狼崽子,時時刻刻地盯著我,窺視著我,讓我愈加緊張,也愈加慌亂。

    如果不是章老頭臨行前的叮囑,我真希望能把一切坦白,這樣我們倆也都能解脫了。他自去歷練他的劫,而我也該回到2010年,好好地享受原本應該屬於我的悠閒和自在。

    這一次,我沒理他,板著臉就往回走。他臉色微變,趕緊上前追,一把拉住我的手臂,急道:「你要去哪裡?你又要----」他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住,但聲音里卻分明透著一股無法言喻的急切和恐懼。

    「我回宿舍。」我沉沉地嘆了一口氣,轉頭看著他,認真地道:「金明遠,我不喜歡你這樣。我是說,請你不要把我跟你姑姑相比。你這樣,會讓我覺得,你對我好,只是因為我和你姑姑相像而已。」

    他沉默不語,安安靜靜地看著我,目光深沉。這分明已經是默認了。

    我愈加地不知該如何反應,只得狠狠地一跺腳,轉身快步離去。

    回到宿舍,大家已經都上完兩節課回來了,見我進屋,大傢伙兒頓時騷動起來,一窩蜂地擠上前,爭先恐後地笑道:「曉曉,你可成名人了。」「曉曉,你別怕那隻白天鵝,放心,有我們給你撐腰呢。」「……」

    天曉得到底是怎麼回事?

    大伙兒三言兩語地把事情經過一說,我才曉得又是因為明遠才惹上了這一身騷。

    那個苦追明遠不得的白天鵝聽說我出了院,居然興師動眾地來我們學院找我宣戰來了。幸好我不在,要不,今兒教室裡頭還不知道得鬧成什麼樣。繞是如此,大傢伙兒就已經跟打了雞血似的激動起來了,一個勁兒地搖旗吶喊,簡直恨不得立刻把我放出去跟白天鵝大幹一場。

    可是我一點也不想因為他而跟人吵架,我現在只想躲得遠遠的,所有的這些事兒都不想管,也不想知道----我才不在乎他喜歡誰,不在乎他怎麼樣呢。

    於是趕緊收拾東西就躲回家去了,那個什麼白天鵝,什麼金明遠,離我越遠越好。

    結果才回家他的電話就追過來了,就好像我們之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。廖媽媽接的電話,說了大半個小時,被電話那頭的那個人逗得直樂。我覺得我特別對不起她,現在廖媽媽把他當姑爺疼呢,你看她什麼時候對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這麼和顏悅色過。

    然後晚上他就過來了,拎著一袋子水果和點心,沒事人似的跟我打招呼。廖媽媽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fèng了,明遠長明遠短的叫得比親兒子還親。幸好還有劉爸爸跟我達成統一戰線,一直板著臉,半分笑意也沒露給他看。

    都吃晚飯了他也賴著不走,劉爸爸都有些坐不住了,一個勁兒地瞪他,結果廖媽媽把劉爸直接叫進屋裡去了。等劉爸再從屋裡出來的時候,我們家的統一戰線就崩塌了。

    晚上七點,吃完飯廖媽媽收拾碗筷,劉爸爸叫了明遠去書房下棋,我則躺在客廳的沙發上,一邊看電視一邊豎起耳朵想聽聽劉爸到底在和他說什麼。然後這個時候,王榆林來了。

    對於王榆林的到來,廖媽媽表現得十分詫異,不住地看我,似乎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。這會兒劉爸和明遠也從書房裡出來了,瞧見王榆林,明遠的臉色頓時說不出的難看。

    「明子也在啊!」王榆林有些意外地跟明遠打招呼,說話時心虛地看了我一眼。明遠的臉色更加難看了。

    但他很快又恢復了正常,朝王榆林熱情地笑,「你怎麼會來這兒?」

    王榆林頓時就不說話了。這老實孩子,讓我說什麼好呢?

    我生怕王榆林露馬腳,趕緊上前救場,「我讓他來的,嗯,有幾門功課不大懂,請他幫忙補習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嗎?」明遠犀利地目光在我們倆臉上掃過,面上似笑非笑,「曉曉覺得我幫你補習說得不清楚?」

    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,只乾巴巴地笑了兩聲,「你們慢慢聊,我們還得複習呢。」說罷,也不管他們幾個怎麼想,拽著王榆林趕緊往屋裡走……四十六

    「那個…明子不會誤會吧?」進了屋,王榆林有些心虛地問,看來這老實孩子並不笨,剛才明遠的眼神兒他看得真真的。

    「誤會就誤會唄。」我滿不在乎地道:「再說,他誤會了又怎麼樣?他憑什麼管我的事兒啊。」

    王榆林看著我好半天不說話,眼睛裡明明白白地寫著不認同。我嘆了口氣,搬了把椅子讓他坐,自個兒則面對著他坐下,無奈地道:「行,我知道你想說什麼,不過你最好別說。我跟明遠之間的事兒,誰也說不清楚。包括他自己,也是糊裡糊塗的。再說,我……」我低下頭,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過了很久很久,才一字一字地道:「我不想傷害他,真的。」

    王榆林就再也不說話了。

    我們倆沉默了一陣,最後還是王榆林打破了這種沉悶的氣氛。他起身去把門關上,爾後小心翼翼地從包里掏出一大疊資料遞給我,道:「這是之前我們調查的所有材料,你慢慢看,下一步怎麼走,回頭我們再商量。」

    我趕忙接過東西,迫不及待地翻開來看,映入眼帘的第一頁就是我和古艷紅的照片,照片下方用宋體小字清晰地注釋著我們倆的基本情況。姓名、職業、事發地點和時間等等。王榆林則在一旁小聲地向我解釋事發時的種種境況。

    但他所知道的又哪有我清楚,事發的經過全在我的腦子裡,歷歷在目,不曾有一日忘記。我甚至還能畫出事發前一日古艷紅拿給我的那幅畫像,現在唯一的問題是,我要怎樣才能順理成章地把這個終於線索拿出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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