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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49:56 作者: 繡錦
明遠卻是忽然笑起來,一邊在對面的床上尋了個位子坐下,一邊朝我道:「你知不知道你緊張的時候會有小動作。」
我先是一呆,隨即渾身都僵硬起來。他這話是在詐我吧?
「你每次緊張的時候,會控制不住地搓手指頭,就像這樣。」他笑著指了指我的右手,嚇得我就跟被蜜蜂蟄了一口似的猛地跳起來,趕緊把手藏在了身後。聽他這麼一說,我卻是終於意識到了這個問題,我似乎真的有這個習慣……我還在發著呆,他忽然又說了一句話,嚇得我險些從床上掉下來。他看著我,認真的眼神,一眨也不眨,那目光好像要透過我的身體看到我的心裡去,「我姑姑也這樣,她和你一樣。」他一字一字地道。
有那麼一瞬間,我幾乎以為自己已經漏了陷,可是一低頭,瞥見這雙與我自己完全不同的纖細而蒼白的手,我才漸漸恢復了正常。鍾慧慧沒有劉曉曉漂亮,可是她卻健康而樂觀。我的手掌永遠是溫暖而紅暈的。他就算再明察秋毫,就算觀察力再強,也沒有辦法透過我這身皮囊看透我的本質。畢竟,事實是如此的匪夷所思,就算我告訴他,他也不一定相信。
我敷衍著笑了兩聲,並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。明遠卻好像忽然來了興致,非要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休,「你怎麼不問我姑姑的事?」
「我為什麼要問?」我反問他。
他看著我,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,「我以為你會感興趣。唔,你不是說,你喜歡我麼?」
「噗----」我剛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,忽然聽到他說這話,滿口的茶水全部噴了出來,弄濕了一地。天曉得,他怎麼忽然提起這件事兒了,喜歡不喜歡什麼的,大家開開玩笑的也就算了,他就這么正兒八經地說出來,要我怎麼回答才好。
「嗯?」他緩緩湊過來,濃烈的眉眼越考越近,深邃的眼睛裡有濃濃的笑意,卻不見絲毫戲謔,看起來,就好像是認真的。
我已經不敢看他了,飛快地把杯子往床頭柜上一放,說了一句「我困了,睡覺」,然後逃避地蒙上被子,把整個人都縮了進去。明遠他----是認真的嗎?我心裡說不出的擔心。這應該是他第一次喜歡一個女孩,男孩乾淨而純粹的感情,炙熱的情懷,難道都要毀在我手裡的嗎?
被子裡悶悶的,感覺有些呼吸不上來。可我不敢探出腦袋。在我的內心深處有一種強烈的畏懼和心虛,讓我沒有辦法正常地面對他,尤其是當他說出喜歡這樣的字眼時。
「曉曉,」被子外頭傳來他的聲音,低而輕柔。我不敢動,也不肯回應,假裝已經睡著了。外頭靜了一會兒,然後腦袋上方的被子被人輕輕地拉開,新鮮的空氣頓時充盈著我的鼻息。
我睜開眼瞧他,明遠一臉無奈地低頭看著我,張張嘴好像要說什麼,可最後卻只是嘆了一口氣,眼神一黯,道:「你睡吧。」說罷,幫我蓋好被子,自己則坐回了旁邊的病床上,再也不說一句話。
已是嚴冬,門外寒風肆虐,時有呼嘯聲過,吹得窗戶哐哐作響。屋裡卻靜謐一片,就連我們兩個人的呼吸聲都那么小心翼翼,幾不可聞。
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明遠依舊在,我身體已經好了許多,於是開口讓他回去。他卻不以為然地朝我道:「我心裡有數。」
他越是這樣,我心裡頭越是不安,有些不高興地道:「你別老這樣自以為是,總要考慮一下別人的感受。你覺得你放棄去刑偵大隊來照顧我,我會覺得受寵若驚甚至開心得忘乎所以嗎?一點也不,我只會覺得自己很沒用,覺得我就是個廢物。你這樣做,我只會覺得壓力很大。」
明遠似乎完全沒想到我會說這樣的話,看著我的眼神明顯有些失神,爾後自嘲地笑笑,點頭,道:「我知道了,我這就去。你好好休息。」說罷,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轉身出了門。
我看著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走廊的盡頭,心裡忽然覺得很難受,我無法用詞語來形容那種感受,悶悶的,好像有一股氣憋在心裡,想發泄又發泄不出來,只得不斷地往心裡頭壓,壓得我透不過氣。
我一點也不喜歡這種感覺。我覺得自己已經完全沒有辦法控制某些事情的發生,這和之前回到1981的時候完全不同。那個時候雖然物質條件比較差,雖然我又當爹又當媽,可我從來沒有過現在這種無力感。明遠----他的心思我已經完全捉摸不透了。
在病房裡住了半天后,我決定出院。念頭一起,就立刻去辦了出院手續。回到宿舍,倒把小圓嚇了一大跳,趕緊上前接住我的東西,問道:「不是說還要住兩天,怎麼這麼快就出院了?」
我往床上一倒,悶悶地回道:「病房裡悶得很,還是宿舍好。」
「咦,金師兄不是一直陪著你嗎?」小圓一臉擔憂地湊過來,認真地問我,「你們兩個不會是吵架了吧?怎麼金師兄今天沒送你回來,天吶,你們兩個不會是分手了吧。」她的聲音越來越高,宿舍里其餘的幾個人聞言頓時激動了起來,一古腦全湊過來大聲地嚷嚷,「啊,你們倆分手了?」「到底怎麼了?」「是不是那個白天鵝去搗亂?」「……」
我的腦袋頓時有兩個大,這幾位姑娘的想像力怎麼這麼豐富呢。
「說什麼呢?什麼分手!」我又氣又好笑,費力地坐直了,朝她們大聲道:「我又沒跟他好過,說什麼分手?」
「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呢?」小圓都有些生氣了,「就算吵架了也不能這樣胡說八道啊。咱們學校誰不曉得你們倆是一對兒?那個----范雅麗,你說劉曉曉跟金師兄是不是一對兒。」
范雅麗認真地點頭,「沒錯兒,劉曉曉跟金師兄就是一對兒。」
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?金明遠,算你本事!
睡了一下午,直到吃晚飯的時候小圓把我叫醒。頭又開始有些痛,腦子暈暈乎乎的,我趕緊起床吃了幾顆藥,又抹了把臉,這才稍稍清醒了些。
小圓照例給我打了飯,只是我胃口不好,吃了幾口就有些食不下咽,胃裡一陣一陣地翻騰,難受得緊。早曉得這樣,上午就不該出院。還正後悔著,宿舍里電話鈴響,竟然王榆林打來的。
「你怎麼就出院了?」他在電話那頭問我,聲音里明顯帶著擔憂,「我問過醫生了,他說你還沒好呢,得再好好休養一陣。」
我道:「不願意在病房待著,特別難受。索性還是回來住,反正也就是吃吃藥,在這兒也是一樣的。對了,那個----你什麼時候去教室?」
我這會兒提教室的意思不言而喻,王榆林自然也明白,所以電話那頭立刻沉默了,過了好一會兒,他才緩緩回道:「你身體還沒好,等你好些了我們再細說。反正----反正這事兒也不是一兩天就能查出來的。」
我心裡清楚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,也知道王榆林的顧慮,想了想,便應了。兩人又叨嘮了幾句,爾後才掛斷電話。
明遠卻一反常態地沒有來電話,我一邊等一邊心裡想,是不是今天我那番話把他給氣到了,所以他鬧彆扭了?
等到晚上都快熄燈了,他還是沒有消息。我倒還沒什麼反應呢,宿舍里其餘幾個人已經開始坐不住了,小圓忍不住問我是不是真跟明遠吵了架。更離譜的是那個范雅麗,還特別不高興地跟我說,不能吃著碗裡的,盯著鍋里的。
我當時還沒反應過來她到底是什麼意思,等晚上睡下了,翻了幾個身,這才猛地意識到,這姑娘是在說我跟王榆林呢。
這不就是打了個電話,至於麼……
四十五
第二天早上八點,宿舍里的幾個姐妹全都去上課了,明遠忽然來了電話,問我起了沒。我注意到他的聲音有些沙啞,情緒似乎很低落。這是我從未遇到過的情況,在我的印象里,明遠一向都把自己的情緒藏得很深,高興的時候也只是淡然地笑笑,沮喪的時候----自從他十歲之後,我就很少看到他沮喪的樣子了。
到底發生了什麼事,他會忽然變得這麼低落?
我一時沒忍住就問了出來,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,道:「我過來看你,見面再說。」說罷就掛了電話。我趕緊想叫住他,可已經太遲了。
這一刻,我的腦袋有兩個大。我們這公安大學的女生宿舍以條件差、阿姨凶而聞名於全省高校,傲視群雄,其餘高校無不甘拜下風。就拿我們這十二棟來說,樓下集合了三個中年阿姨,個個膀大腰圓,聲音高亢,平時說話就像吵架,要真吼起來,簡直就跟在你耳朵邊放炮似的。聽說以前也有不信邪的男生,仗著喝了酒非要衝進來跟喜歡的女生告白的,結果被三個阿姨圍堵攻擊,吼得險些沒臉在學校里混了。
明遠在學校好歹也是個名人,這要是被阿姨一頓吼,豈不是馬上就傳得全校皆知,丟臉丟大發了。
我惴惴不安地在床上躺了一會兒,覺得不能這樣坐視不理。於是趕緊起床換衣服,剛準備出門,就聽到他在外頭敲門了,「曉曉,你在嗎?」
真是奇了個怪了,剛才沒聽到阿姨的吼聲啊。難道他翻牆進來的?
我趕緊打開門,一眼瞧見站在門口的他,除了臉色有些憔悴外,倒不見阿姨們留下的痕跡。「你這是怎麼進來的?」我疑惑地問。
他回道:「從門。」說話時人已經進了屋,把手裡的早餐遞給我。熱騰騰的白粥和剛出爐的包子。我肚子正餓著,也不講什麼客氣了,接過來就咬了一口,頓時幸福得直嘖嘴。「這包子…這包子……」
「驢肉餡兒的,」他看著我笑,「我特意去東大門買回來的,以前我姑姑就最好這一口。」
我:「……」
見我沒說話,明遠他又問:「你怎麼就出院了?我去問過醫生,他說你身體還沒痊癒,最好還是再多住幾天。」
我嘟嘟囔囔地解釋道:「就是不願意在病房裡待著,難受。方正就是吃藥,哪兒吃都一樣。哦,對了----」我趕緊把話題轉到他身上去,「你今兒怎麼沒去警局?不是說已經去那裡實習了嗎?」
他聞言臉上頓時閃過一絲黯然,很快又恢復了常態,眉目低垂,長長的眼睫毛便把眼中所有的情緒都藏了起來,「潘隊給我放了假,讓我休息幾天。今兒換林子去了。」
好端端的,怎麼會忽然給他放假。我想起電視劇里常演的劇情,通常被放假的都是辦砸了事兒的,所謂的放假不過是變相的懲罰。難道明遠第一天上班就做錯了事兒?照理說不應該啊,以他的小心謹慎……估計他都瞧出我在胡思亂想了,咳了兩聲,一臉無奈地解釋道:「我沒犯錯兒,就是昨兒正巧遇上出任務,潘隊就帶我過去了,結果……」他頓了許久,才緩緩地繼續道:「結果死了人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