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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1 16:49:56 作者: 繡錦
我們在山腰找了個地方吃飯。這回我可總算見到小胖妞是怎麼吃飯的了。這么小的娃兒啊,完全不用我們哄,一手抱著碗,一手握著勺子,一不留神就吃了兩大碗。難怪這小丫頭說自己吃飯吃胖的呢。
休息好下山已經是下午兩點多,卻一直沒有發現小胖妞父母的影子。胖妞倒是像個沒事兒人似的,跟明遠玩得不曉得多開心,我心裡頭卻有些急了。尤其是這會兒才忽然想起來,這座山光是大門就有三個,要再算上各條小路,只怕有十幾條,這要是守株待兔,也不一定守得准啊。
總不至於旅遊一趟,還帶個娃兒回去吧。我這回可真急了。
想了想,還是決定從小胖妞身上下手。我又從兜里摸了塊糖果出來給她,小胖妞想也沒想就接過去了,圓眼睛都笑得彎起來,高興地朝我說了聲「謝謝阿姨。」
明遠皺著眉頭看著我,小聲道:「姑姑,糖吃多了牙疼。」
這娃兒啥時候這麼細心了?
我一攤手,「要不,你再從她手裡拿回來。」
明遠低頭看了看胖妞,小丫頭也睜大眼睛看著明遠,手裡拽得緊緊的,頗有種要大幹一架的氣勢。明遠嘴角抽了幾下,果斷地轉過臉,再也不說話了。
我看得心裡頭直發笑,忍了好半天,才把笑意強忍了下去,慈愛地摸了摸胖妞的小腦袋瓜子,溫柔地問她,「囡囡,你記不記得爸爸媽媽叫什麼名字?」
胖妞眨巴眨巴眼,點頭,「爸爸叫鍾老二,媽媽叫陳么妹。」
我……
這叫啥名字啊,分明就是諢號,你說這小胖妞記啥不好,咋光記得這些沒用的呢。
咦----不對,這倆名字怎麼聽著這麼耳熟?我心裡頭一咯噔,忽然有種強烈的預感,一顆心陡然跳起來,猛地朝小胖妞看過去,這小捲毛、這圓眼睛,我說怎麼看著這麼眼熟呢,可不跟我小時候的照片長得一模一樣麼。
這世界也太小了吧!
我剛才還一直叫她小胖子,我還捏她的小臉蛋……「姑姑,姑姑……」明遠聲音都有些變了,晃到我跟前使勁拍我肩膀,「姑姑你沒事兒吧,你怎麼不說話了。」
……我好歹清醒了過來,搓了搓手,又揉一揉眉心。
這場景真是混亂,有點讓人接受不了。明遠還在跟前,小胖妞----不,我----這可真是太亂了!要不還是叫胖妞吧----我蹲□子,聲音不由自主地變得有些異樣,依舊不死心地問,「囡囡,你家住哪裡?」
胖妞看了我一眼,又看看明遠,說了一句話,「新民路32號。」
……
我和明遠一起送胖妞回家去,回到1989年我的家,那時候,我三歲半。
明遠越大就越聰明,我小心翼翼地不要露出馬腳,去新民路的路上問了好幾個人,才終於拐進了老家的巷子。
其實我都已經不大記得89年的家是什麼樣子了,那時候我們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,記憶里更多的是吵吵鬧鬧的兄弟姐妹們。那時候還沒去幼兒園,整天跟在幾個堂哥屁股後頭跑,看他們掏鳥蛋、抓蚱蜢、日子過得不曉得多開心。
巷子裡很安靜,路不寬,大概只能供兩輛自行車並排而行。巷子兩側是高牆,陳舊得長滿了青苔,青石板被磨得光亮,有涼意從腳底滲出來,偶爾有風從不知那個fèng隙往巷子裡灌,清涼而慡朗。
我們三人沿著石板路一直到了32號,這是我幼時生活了六年的地方,門外掛著鍾家診所的招牌,已經有了些年頭,招牌上的黑漆都已經斑駁脫裂,就連上頭的字都看不大清了。大門虛掩著,院子裡有依稀的人聲,隔著門,仿佛在另一個世界。
這個時候,我卻忽然情怯了,兩隻腳好像生了根,怎麼也動不了一步。
「姑姑怎麼不走了?」明遠抱著胖妞跟在我身後,見我停下老半天不動,終於忍不住問出聲。
我緩緩回過頭,就見小胖妞扭著胖胖的身體從明遠身上滑下來,邁著兩隻小斷腿使勁兒朝院子裡沖,一邊跑還一邊大聲喊,「爺爺爺爺,我回來了。」
院子裡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,爾後是熟悉的慈祥的男中音,「囡囡,我的乖孫女,你可回來了。」
這一秒,我險些就激動地沖了進去。
那是我爺爺----已經有八年沒有見過面的爺爺,臨走前兩天我去看他老人家的時候,還嫌他老人家念叨要我嫁人呢,現在聽到他的聲音,卻讓我直想哭。我的眼睛直發酸,怎麼眨也無濟於事,伸手抹了一把,全濕了。
「姑姑,你這是怎麼了?」明遠那麼敏感的人,怎麼會沒看出我的異樣,緊張得臉都白了。
我使勁吸鼻子,努力地想要笑一笑,可臉上的肌肉卻是木的,「沒啥,我…我就是想起姥姥了。」因為自己對金家了解不多,所以這些年來我也很少提及金家的人和事。我不提,明遠也不問,我已經想不起來最後一次說起金家姥姥是什麼時候了。
明遠不說話,默默地走到我身邊挽住我的胳膊,輕輕地拍。
他真的長大了,已經知道怎麼安慰人了。
我們倆在門口沒站幾秒鐘,院子裡很快就出來幾個人,可不正是爺爺抱著胖妞出來迎了,身後還跟著個七八歲的板著個小臉的男孩兒,正是我的表哥劉浩維。
「快進來快進來,」爺爺一臉感激地把我們請進院,「可多虧了你們倆送囡囡回來,這不,一家人都快急死了。」說罷,又朝劉浩維道:「還愣著幹啥,還不趕緊去找你爸,讓他把你舅舅舅媽們叫回來。」
劉浩維卻不急著走,睜大眼盯著我看了老半天,才點點頭動了腳,走不多遠,還特意回頭看我幾眼,眼神毛毛的,好像要從我臉上看出什麼端倪似的。
以前沒注意到劉浩維眼睛這麼毒啊?他沒看出什麼來吧。我坐在堂屋裡頭,一邊喝茶心裡頭一邊嘀咕。
堂屋裡的布置是典型的**十年代風格,笨重的大木柜子,十四寸的黑白電視機,還有厚重的白瓷茶壺,一切都那麼熟悉而親切。院子外頭的桂花樹還只有一人高,下頭的指甲花這會兒還長得很好,只可惜後來被劉浩維和我給禍害了。
院子東頭是一口井,以前沒通自來水的時候,家裡頭吃飯洗衣都靠它,不過這會兒院子裡孩子多,為了防止出事兒,爺爺特意搬了塊大石頭在井口堵著,用的時候才搬開,特別麻煩。
爺爺也年輕了二十來歲,頭髮都還是黑的,臉上也沒有什麼皺紋,看起來精神頭很好。他老人家給我們泡了茶,我趕緊起身去端,爺爺趕緊道:「快坐下快坐下,你是客人,別跟我們客氣。」
說罷又是一陣感激,道:「幸虧是遇上了你們這樣的好心人,這要是出了點什麼事兒,這可怎麼辦吶。囡囡她爸媽也是糊塗人,帶著孩子去爬山,居然還能把孩子給弄丟了,你說,這都怎麼當爸媽的。」
我訕訕地笑。我那老爸老媽性子的確是有些馬虎,不過,子不言父之過,再怎麼著,我也不能說他們倆壞話是不。
爺爺非要留我們吃晚飯,我一方面推不掉,另一方面還念想著太爺爺,這會兒他老人家還在世,要是能再看他老人家一眼,也不枉我來C城一趟了。
三十二
天黑之前爸媽和叔叔嬸嬸並幾個半大的堂兄表兄們回來了。爸媽都還年輕,看起來比現在的我大不了幾歲,穿得很樸素。許是因今兒在外頭受了驚嚇,臉上還殘餘著些許憔悴和慌亂。
老媽一進門就抱著胖妞「兒啊兒」地嚎了一通,老爸還稍稍冷靜些,抹了把臉後來跟我和明遠道謝。一見我的面,老爸頓時愣住,發了半天呆,才喃喃地朝爺爺道:「爸,這姑娘不會是咱家走丟的吧。」
「你渾說些什麼呢?」爺爺本來就氣他沒照顧好胖妞,這回可找到機會罵人了,中氣十足地衝著他一頓吼,把原本在院子裡說話的叔叔嬸嬸全給招了過來。這一對上眼,大伙兒都樂了,「哎呀,這姑娘長得,要是不曉得的,還真以為是咱們家小妹子呢。」
那幾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堂兄也在一旁起鬨,大聲地叫我「小姑姑」,叫得明遠都有些不高興了。
爺爺不說話,轉過身仔細看了看我,也呵呵地直樂,捋著下頜的短須點頭道:「還真別說,這大姑娘跟咱們鍾家人長得像。尤其是這下巴,簡直跟我一模一樣。」能不一樣麼,那下巴是顯性遺傳,只要是咱鍾家的孩子,個個都一樣。
大伙兒都嘻嘻哈哈地湊過來看,看罷還連連點頭,一向八卦的三嬸嬸還高聲問道:「大姑娘怎麼稱呼啊?不會真是咱們老鍾家的娃兒吧。」
我都不知道怎麼答了,支吾了好幾聲才小聲地回道:「我…我叫鍾慧慧。」
屋裡哄的一下立馬炸開了鍋,幾個嬸子都快衝上來了。
「我就說嘛----」
「還真是咱們鍾家人。」
「要不怎麼長得那麼像……」
「……」
這回連爺爺都沉不住氣了,從兜里掏出根煙來在桌上磕了磕,想了想又放了回去,猶豫不決地問,「妹陀哪裡人?」
我還沒回話呢,一旁的明遠就搶了先,「我姑姑是北京人,你們肯定弄錯了。」他一向懂禮貌,從來不會在大人說話的時候插嘴,今兒這表現,好像有些不尋常。
我認真地看他,發現明遠的一張小臉繃得緊緊的,嘴也抿著,眼睛裡有淡淡的不安和慌亂。我已經多久沒有看到過他這樣的眼神了,好像自從我們生活在一起後他就一直很快樂,就算大老遠地從陳家莊搬進省城,他都很平靜。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緊張起來。
也許是我對這裡所有的一切表現得太過在意,所以明遠感覺到了?
爺爺聽說我從北京來的,呵呵地笑了笑,回頭朝大伙兒道:「是首都來的妹陀,不是咱們家人。」
「那可說不準。」三嬸嬸一屁股湊到我身邊坐下,盯著我左看看右看看,高聲道:「那以前爺爺不是說早年有個兄弟走丟了嗎,指不准就去了北京呢。妹陀你們家排行怎麼算的?家裡有族譜嗎?」
我尷尬地使勁兒搖頭,想解釋什麼,可想了半天一個字也說不上來。腦袋裡暈暈乎乎的,一團亂遭,一會兒想著要怎樣才能打消大伙兒的懷疑,一會兒又納悶怎麼大家對鍾慧慧這個名字一點反應都沒有。